拍红船的老人(微型小说)

 凌鼎年

洪亦紫是东北人,的的刮刮的老工人,“的的刮刮”是吴方言,用普通话表达就是标标准准、正儿八经的工人阶级一员。洪亦紫的退休工资有3000多元,比起机关退休的干部来说,少了,但比起农民来说不能说少,至少算旱涝保证,衣食无忧吧,他也挺满足的。退休后,无所事事的他,一个偶然的机会,迷上了摄影。如今是数码摄影,只要有相机,随你拍,成本降低了许多。

洪亦紫是个要强的人,凡事要求自己,要做就一定做好,做到顶而拔尖。他在朋友圈里放言:要做摄影家,要出摄影集,要办个人摄影展。

大话是说了出去,但他进入摄影圈后,才知道,要做摄影家,要出摄影集,要办个人摄影展谈何容易。首先,摄影技术不如那些老资格的;第二,经济实力更不如别人,要知道,摄影圈里有钱的主多的是。他们去非洲,去欧洲,去南极,去北极,往往说走就走,似乎根本不在乎那几万十几万的旅游费。

走得多,走得远,拍得也多,你拍100张,他们拍1000张、10000张,总归有出彩的照片。洪亦紫知道自己无法与他们比,他要扬长避短,思来想去,洪亦紫决定自己专题拍摄红色题材。

他决定设计好再拍,以减少奔波,减少成本。

譬如,他一直想拍摄《雪霁红船》,但南湖红船在浙江杭嘉湖平原的嘉兴,不像东北一到冬天就下雪,就白雪皑皑。他得等机会,一到冬天,他就十二分关心嘉兴地区下不下雪。等了三年,机会终于来了,他查到天气预报,再有三天,嘉兴地区有雪,还是中到大雪,这在嘉兴地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洪亦紫预订了飞杭州的机票,再从萧山机场乘车到达嘉兴,他提前一天到,特地选择在南湖停车场边的忆江南宾馆住了下来。他已打听好南湖景区是开放的,但上岛的第一班渡船早上8点钟才开。他把手机的闹钟调到6点钟,怕不保险,还专门关照酒店值班的不要忘了明天6点钟叫早。

睡前,他一直在祷告:菩萨保佑,今晚的雪下得大些,再大些!

他知道,外地的摄影家就算知道南湖下大雪了,再想要赶过来拍摄,来不及了。唯一可能与他竞争拍摄的就是嘉兴当地的摄影家与摄影爱好者。为了拍到最好的照片,他必须第一个到达红船边上,第一个举起相机,他觉得自己上岛乘船必须排第一,做今年嘉兴南湖第一场雪拍摄红船的第一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洪亦紫果然是第一个到船码头的,他放心了。不一会,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挎着照相机,带着摄影器材的当地人,一看就知道是摄影家与摄影发烧友。

南湖下了雪,很冷的,东北来的洪亦紫真有点受不了这种阴冷,冷到骨子里的,但为了拍摄到理想的照片,受不了,也得受。

等啊等,每一分钟都很漫长,好不容易等到上船,排在头里的洪亦紫大步登船,第一个上了船,坐在门口的第一排位置,以便渡船靠岛后,第一个下船,捷足先登,第一个拍摄。

8点一过,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在雪被上,那光线好是好,可雪已在融化。他急啊,晚一分钟到,雪就会融化一分,雪景效果就会减一分。要知道江南雪,与东北雪大不一样,经不住化。其实,渡船也就十来分钟就到了,但洪亦紫感觉这船怎么这么慢这么慢,大有急惊风碰到慢郎中的感觉。

洪亦紫特地穿了防滑的旅游鞋,一下船,他一路小跑,生怕别人跑在他前头。用当地土话“像抢投人生”,后面有个带着长枪短炮的,可能跑得急了些,脚下一滑,摔倒了,要是在平时,洪亦紫十有八九会去搀扶一下,但眼下,他顾不得这些了。

到了到了,洪亦紫已看得见红船了。照理,应该激动,但他看到的一幕差点让他喷血。你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两个景区工作人员正在用扫把在船上扫雪。

洪亦紫人还没有到,就放开嗓门大叫:“不能扫!这雪不能扫!!万万不能扫!!!”

那两个工作人员也许听到了,也许根本没有在意是对着他俩喊的。非但没有停下扫雪的动作,而且似乎加快了动作,因为他俩已经看到有游客上岛了。

洪亦紫三步并作两步走,冲到红船边,又气又急地大声说:“停停停!两位小同志,让我拍了照,你再扫,好吗?”

工作人员抬头朝他看看,随即,自顾扫雪,似乎在说:“哪来的?你算老几,你有什么资格指挥我俩?”

洪亦紫见两位扫雪的并不理睬他,只管扫雪。只好带着哭腔说:“两位小同志,我是专程从东北飞过来的,就是为了拍摄《雪霁红船》,被你这一扫,我不白来了吗?”

两位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其中一个说:“是你个人拍照重要,还是红船的安全重要?”另一个则说:“我们只能听领导的,领导要求我们必须把积雪扫掉。你有特殊要求,你去与领导说,只要领导同意,我俩保证服从。”

人生地陌,叫洪亦紫到哪儿去找他们的领导。洪亦紫意识到自己白来了,倒不是肉痛那几千元机票,而是三年的等待,一场空,这打击太大。红船的雪已被扫了一大半,无论如何也拍摄不到理想的《雪霁红船》了,这能不叫他伤心吗?洪亦紫突然蹲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一来,让那两位工作人员始料不及,一时不知怎么才好,陆续后赶到红船边的其他几位摄影家也指责两位扫雪的工作人员。两位工作人员一看众怒难犯,连忙打电话向领导汇报……

就在洪亦紫伤心哭的时候,就在工作人员打电话的时候,就在年轻人扫雪的时候,有位精明的摄影家举着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据说,那天早上拍个不停的摄影家,一幅《红船边哭泣的摄影家》在海外“在现场”国际摄影大赛中获了金奖,另一幅《红船扫雪的年轻人》获了国内“不忘初心”主题摄影大展一等奖。

 

            原载深圳《特区文学》2025年6期小小说栏目打头稿

被《微型小说选刊》2025年20期选载

入选《2025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精选》

 

作者简介:凌鼎年,中国作协会员、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会长、作家网副总编,亚洲微电影学院客座教授、西交利物浦大学校外导师、苏州健雄学院娄东文化研究所特聘研究员、苏州市政府特聘校外专家、中国微型小说校园行组委会主席、讲师团团长,美国纽约商务出版社特聘副总编、香港《华人月刊》特聘副总编、美国小小说总会小小说函授学院首任院长。曾任美国“汪曾祺世界华文小小说奖”终评委、香港“世界中学生华文微型小说大赛”总顾问、终审评委、蒲松龄文学奖(微型小说)评委会副主任、首届全国高校文学作品征文小说终评委、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双年奖终评委等。

在《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人民文学》《香港文学》等海内外报刊发表过7000多篇作品,1300万字,出版过英译本、日译本、韩译本等个人集子70本,主编过246本。作品译成英、日、韩、法、德、俄、泰、土耳其、西班牙、维吾尔文、波斯文、菲律宾文、马来文、越南文、缅甸文、蒙古文、阿拉伯文等17种文字,16篇收入日、韩、美、加拿大、土耳其、新加坡、中国香港的大学、中学教材,另有作品收入海内外600多种集子。写代序390多个。小小说集进入第五届、第六届、第七届、第八届鲁迅奖作品集公示,获《小说选刊》“茅台杯”奖、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最高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紫金山文学奖、首届叶圣陶文学奖、首届吴承恩文学奖、首届蔡文姬文学奖、首届吴伯箫散文奖、香港陈赞一博士微型小说创作奖、国际东方散文奖、小小说金麻雀奖、小小说事业推动奖、小小说理论功献奖、7次获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年度一等奖380多个奖,在以色列获“第32届世界诗人大会主席奖”,在日本获“日中文化艺术交流大奖”,在泰国获泰国文化部、亚洲文化教育基金会颁发的“泰中国际微电影展”奖,在韩国获微型小说传播奖,被上海世博会联合国馆UNITAR周论坛组委会授予“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创新发展领军人物金奖”,2011年被美国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授予“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师”奖;2023年被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授予“为中美文学文化交流做出杰出贡献奖”。2024年3月被加拿大《世界华人周刊》授予“世界华文文学微型小说功勋奖”。2025年1月,被美国中文作家协会授予“文化大使奖。” 2025年2月,被美国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分会授予“世界华文微型小推动奖。”

是世界各国中唯一参加1—13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的作家。应邀去过欧洲、美洲、亚洲、非洲、大洋洲等60多个国家与地区参加文学活动与其他活动,应邀在美国哈佛大学中国文化工作坊、美国西雅图湖城图书馆、日内瓦大学孔子学院,澳大利亚墨尔本金山图书馆、西交利物浦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澳洲悉尼、泰国曼谷、马来西亚吉隆坡,中国香港、澳门与北京、上海、天津、南京、新疆、内蒙古等20多个省市讲课。有数十本集子入藏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耶鲁大学东亚图书馆、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宾夕法尼亚大学图书馆、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密执安大学图书馆、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图书馆、澳门科技大学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联合国中文图书馆等。央视国际频道、10频道、中国教育电视台、新华社、中新社、中央电台,上海东方电视台、香港凤凰卫视、台湾东森电视台,以及美国蓝海电视台、美国中文电视台、加拿大广播电视台、澳洲sbs国家电台、澳亚民族电视台,《中华英才》《世界英才》《中外名流》《华人月刊》杂志等多家海外媒体采访报道过。

太仓百年老校市一中建有凌鼎年文学馆(贾平凹题写馆名),江苏省太仓高级中学建有凌鼎年作文指导馆(曹文轩教授题写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