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娟
一
当你愿意为一个人做牛做马，说明你爱上他了，如果做牛做马还不够，你还愿意为他死，说明你深深地爱上他了。
马丹肚子越来越大，但一如既往地为刘达打理吃喝拉撒。刘达不爱动，回到家就躺在床上，睡觉，看电视，玩手机。马丹做好饭，把饭端到床头。他吃完了，她低眉顺眼地收拾。拖着笨重的身子给刘达洗脏得僵硬的牛仔裤，臭袜子。她像一个慈母，包容着男人。她这样做，只感动了她自己。刘达心里装的是李晓慧。他对马丹只有挑剔和抱怨，说她做饭偷懒，味道不好，“跟猪食似的！你这笨女人，饭做成这样，还想嫁人？”马丹忘了给刘达整理鞋带，他瞪着眼质问她：“你还想不想跟我结婚了？”
马丹做梦都想跟刘达结婚。她深爱刘达，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她认为刘达不会知道她爱他有多深，因为她目前为他做的，是所有女人都能给所爱男人做的。日常琐事，算得了什么呢？哪里能看出山高水低情深义重？她深沉的爱必须不平凡之事才能表现。她幻想老天爷赐予她机会。比如刘达被大水淹了，她冒死救他，刘达被大火吞了，她不顾一切扑进火海。刘达出了车祸，变成植物人，她不离不弃，悉心照料，使他康复。……唉，为了让刘达懂她深沉火热的心，她都变得不可理喻了。
二
马丹初中毕业不久，就进镇上的超市做了收银员。对于一个乡村女孩来说，收银员算是一个体面的工作。工作是马丹爸爸给找的。马丹爸爸在拆迁公司上班，认识不少人，给女儿找个工作还是很容易的。上班第一天，马丹爸爸对马丹说，挣的钱你自己留着，以后买嫁妆。马丹嗯了一声。她十分高兴地骑上电动车去上班。比挣钱更让她高兴的事是，她终于可以不用老是呆在那个让她不自在的家里了。马丹小时候跟外婆在一起生活。外婆去世了她才回到自己的家。那时她已经小学毕业。那个暑假让她觉得难熬。她和爸爸妈妈没有话说。双方都感到别扭。进入初中马丹选择了住校，两周才回家一次。
镇上的超市不大，加上马丹，总共两个店员。马丹收银，另外一个店员是老板家亲戚，姓蔡，是个半老徐娘，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身上有浓烈的香水味。马丹第一次喊她“蔡姨”的时候，被她笑着止住了“喊我蔡姐，我怕被人喊老”。有顾客挑货的时候，她就跟进去监视，提防人顺手牵羊。没顾客的时候，她就主动找马丹说话。马丹只是笑，很少开口。马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不会聊天的人，又怕在外人面前说错话，索性不说话。蔡姐跟马丹说她做姑娘时跟马丹一样害羞，生过孩子以后就变了一个人。“女人生了孩子就脱胎换骨喽。”她说。
马丹笑，她想，生孩子是多么遥远的事。她还没谈过恋爱呢。
蔡姐常跟几个老男人调情。他们来买烟，买20块钱一包的“小苏”，小镇里舍得抽这种烟的人不多。都是一些吃公家饭的或小老板。那几个老男人是离退休的，买过烟就取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了，很享受地吸。老男人跟蔡姐打情骂俏，眼睛却不时盯着面孔红红的马丹。等他们走后，蔡姐酸溜溜地说：“男人永远喜欢小。”马丹装作没听见，低着头摆弄手机。
店里不断进出的人流似乎加速了时间的步伐，很快进入初冬，人们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和加绒的裤子。
刘达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出现在马丹的生活中。
那天蔡姐怀疑刘达偷了东西。刘达不承认。他的样子很真诚，不像做假。
“不相信你就搜。”他拉开夹克衫，抖给蔡姐看。
蔡姐把刘达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连鞋底都检查了，一无所获。但她还是怀疑刘达偷了东西，不放他走。
马丹想起自己以前被同桌诬陷时的难堪，对刘达动了恻隐之心。她把蔡姐拉到一边，小声说：“蔡姐，我看他真不像个小偷。”
“马丹，你不要被他骗了，小偷都会装出很委屈的样子。看他那个头发，就不像个正经人。”
刘达理了一个飞机头造型，全部的刘海向上飞，蔡姐看着不顺眼，马丹却觉得刘达的发型很酷很帅，他的头发多有动感呀，而且染的淡淡的闷青色给人时尚的感觉。
刘达知道马丹在为他说情，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笑。马丹心动了一下，这个男孩笑起来透出一丝无邪的味道。很亲切的感觉从马丹心里生出来，好像她和男孩是很早以前就认识的。
马丹认定刘达是被冤枉的，她有见义勇为的义务，不能见死不救。
“蔡姐，放了他吧。如果店内有什么损失，我来赔偿。”
“咦，你这孩子！好，好，我放了他，马丹，说话算话噢，是你自己要补偿损失的。”蔡姐叫刘达走，“下回少来这里转悠。”
“我来买东西也不成吗？”话是对蔡姐说的，刘达的眼睛却笑眯眯地看着马丹。马丹报之以友善的微笑。
“你叫马丹，我记住了。”刘达说，“我还会来的。马丹。”
刘达的话意味深长，马丹听得心跳。
刘达走了以后，蔡姐说：“刚才那个臭小子一看就是个没出息的小混子。”又似笑非笑地对马丹说：“马上查货，少了什么，你要赔哟。反正你马家有的是钱，你爸发的是不义之财。半年前你爸还骑着一辆破摩托，进拆迁公司才几天，就开上小轿车了。”
那天蔡姐没查出少什么货，但刘达的确偷了东西，他偷了冰柜里一小块猪肉。姓蔡的哪里会想到一个男孩子会去偷生猪肉。刘达把猪肉塞在裤裆里，那儿有一个特制的袋子，装上小小一块肉，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马丹第二次遇到刘达是在人行道上。当时刘达正要和一个小车司机打架，气氛剑拔弩张，两人眼睛喷火，对骂有力，眼看就动手。旁边停着一辆豪华轿车。奇怪的是，还有一个双手紧紧握住一根盲杖的盲人流着鼻血倒在地上。
道上围了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他们都想看看一个五大三粗的豪车司机怎么教训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子。围观群众在心理上既不喜欢小车司机，也不喜欢浪荡小子。当事双方都是那种看上去经常惹事生非的人。
看得出那个司机很牛，并没把刘达放在眼里。
“小逼养的，也不看看大爷是谁！”
“老逼养的，你记着，小爷叫刘达，刘邦的刘，鲁达的达。”
“你鸡巴毛还没扎齐吧，就跑出来多管闲事！大爷今天要好好教训你！”
司机冷不防挥拳朝刘达胸部打来，刘达反应敏捷，急出手，想拨开司机手臂，没拨开，拳头击在刘达胸口上，打得刘达差点翻倒。刘达紧抓住司机手腕，用膝盖顶向司机小腹。司机闪躲不及，腹部中招。司机嗷嗷叫着，连连出拳，刘达被击中好几下。他稳住心神，一个扫堂腿，把司机摔了个嘴啃泥。众人哄笑。
水泄不通的人墙忽然闪开一道缝，警察到了。
刘达把地上的盲人扶起来。盲人竟站立不住，看来出了硬伤。
盲人对警察讲了事情经过。原来他用盲杖敲击路面探路，敲到了停在路面上的轿车。司机就跳下车扑向他，嘴里骂“你个臭瞎子，我这么好的车你也敢敲”。后来就听到一个男孩打抱不平。
了解了真相的群众议论纷纷，都说司机的不是，连瞎子也欺负。
人群中爆出一个声音：“盲人是眼瞎，司机是心瞎。”
“说得好，心瞎！”不少人附和。
刘达、司机、盲人同时被警车带走。
第二天，刘达青紫着面孔出现在马丹的超市里。马丹因为刘达见义勇为的壮举加深了对他的好感。
“你好，刘达。”马丹微笑着主动跟刘达打招呼，“刘邦的刘，鲁达的达。我没说错吧？”
刘达呵呵笑起来。
马丹瞧了瞧刘达脸上的伤痕，去货架上取了创可贴，递给他，说：“不要钱，送给助人为乐的活雷锋。”她从自己身上掏出钱付账。
刘达又露出那种无邪的笑，“马丹，不要对我这么好。”
刘达想接着说他是一个烂人，做小学生的时候，就是一个学渣，抽烟上网，捣蛋逃学，十二岁辍学混社会，打架斗殴，偷鸡摸狗，除了吸毒，一个问题少年该干的他差不多都干了。他还想跟她说，世上离自己最近又最远的人是他的父母。他们在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跑到外地打工，把他丢给爷爷奶奶，五岁之前他都没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子。他爷爷是个瞎子，凭着身上变暖和周围变热闹来区分白天和黑夜。
他有很多话想跟马丹说。长这么大第一次产生向外人诉说的冲动。但马丹单纯的样子阻止了这种冲动，他怕吓着她。
也许给一个女孩子留个好印象也不坏，刘达想。
刘达潇洒地跟马丹道别。
马丹怅然若失。
蔡姐看在眼里。挑逗马丹：“小姑娘这么早就思春啦？”
“思春”两个字让马丹脸红。
马丹灿若桃花的脸让蔡姐觉得很好玩。
正无聊得冒火的蔡姐突然发现眼下有了一出好戏。她一下子兴味盎然起来。仿佛她的生活本来是一道少油无盐的菜，现在被加了很多大料，能不兴奋吗？
她有意无意地开始了推波助澜，好让大戏成功上演。嗐，看着冰清玉洁的小姑娘一步步堕落成沉迷风月的小骚货一定蛮有趣的。眼光毒辣的她早看出刘达不是个东西，但刘达好不好关她什么事，马丹以后好不好也不关她事。只要马丹愿意被那个小子睡，她乐得促成。
生性风流的蔡姐积攒了很多这方面的经验。她一点一滴地不露声色地传授给马丹，如何抛媚眼，如何搔首弄姿，如何笑，如何摆动屁股、舌尖舔唇、小露乳沟、拨弄长发等等，“这样一做女人的滋味就出来了。有滋味的女人才能让男人为你发狂。马丹，只要你想，就按我说的去做。不用几个回合，那个小子就会拜倒在你脚下的。到时候你撵他滚他都不会滚的，他会像黏胶一样缠住你。”
看着马丹面红耳赤的样子，她放肆地大笑：“男人是车，女人是方向盘，车往哪开，是方向盘说了算。女孩子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装纯情，那会错失良机的。”
三
马丹想刘达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了收钱，她的脑子短暂地停止想刘达，别的时间都被刘达占据。
蔡姐的话像嗡嗡的蜜蜂在脑子里盘旋，尤其是蔡姐后来又向她私授的那些男女之道。闻所未闻的赤裸裸的语言像鲜花的粉蕊一样散发出迷人的馨香，催开了马丹萌动的春心。少女怀春的滋味，烦恼死人了，折磨死人了。马丹越来越渴望看到刘达。
天黑得越来越早，九点钟下班的马丹要独自穿越一片林带。每回经过那里，她都胆战心惊。为了壮胆，她大声唱歌，结果倒被自己变调的声音吓住了。她闭上嘴，不敢发出声响。她两只耳朵变得特别敏感，除了自己电动车的声音，她还听到枯枝断裂的声音。那些掉光了叶子只剩下枝杈的树木让她联想到狰狞的鬼魅。马丹本来想开口请爸爸接她下班，但是见到爸爸非常困难。爸爸每天晚睡早起，马丹没机会跟爸爸说话。爸爸每晚都过十二点才到家，到家倒头就睡。睡得迷迷糊糊的马丹能听到妈妈抱怨的唠叨。妈妈为爸爸脱鞋，端来洗脚水给爸爸洗脚，给爸爸脱棉袄和裤子，给爸爸盖被子。马丹知道妈妈烦死了爸爸，她能理解妈妈的心情。妈妈时常的唉声叹气与爸爸有关。妈妈拿爸爸没办法。好在有弟弟需要妈妈照顾，分散了妈妈的注意力。不然妈妈就要彻底变成怨妇了。是弟弟偶尔给妈妈带来好心情。
马丹出事的那天晚上，阴天，非常黑。马丹电动车车灯坏了，她感觉自己像被装在一个大容器里，周围涌动着黑色的空气。她骑得很慢，像瞎子一样凭着感觉前行。经过林带时，她闻到汽油的味道。就在她担心遇到坏人时，她的车停下了，有人拽住了她的车把。她的眼瞬间被一块布蒙上。她刚张口要喊救命，嘴巴就被一团臭烘烘的棉花堵住了。
有人取下了她身上的包。有人把手插到她的口袋里摸，有人去摸她的耳朵和脖子，找耳环和项链。有人熟练地取下了她手腕上的手链。有人摸她的手，她十指光光，没有戴戒指。
“老大，都利索了，下面怎么办？”
有人使劲揪她的袄，说她的袄羽绒很厚实，应该能值不少钱，问老大要不要扒下来？
“扒！”很霸气的声音响起。
“哟，好拉链，滑溜！”
她的袄很快被扒掉。有人摸她的奶子。
“哟，还挺大的。老大，你要不要玩？”
“切！光玩奶子有什么意思？扒光！”
“你们不要胡来！”竟是刘达的声音。马丹全身的血沸腾起来。她拼命挣扎，嘴里发出谁也听不清的呜呜噜噜的声音。她在说：“刘达救我！救我！”
“刘达你什么意思？难得我们老大有兴致！老大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能瞧上她是她的福气。你滚开！不要败坏了老大的兴致！”
几个人扑上去，撕扯马丹的衣服。
刘达拼命地拦阻。
“刘达你疯了！”
“刘达你再不滚开，就别怪我不客气！”
“算了！老子没兴致了！”阴阴的声音响起。
有人继续扒马丹的衣服。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阻止：“老大不干，你还敢干？老大不喜欢人家当着他的面干，嫌晦气。”
“走！喝酒唱歌去！
有人唱起来：“我每天每夜每刻及时行乐，逍遥自在此生不枉过——”
几个人走了。
刘达把马丹扶起来，扯掉蒙眼布和嘴里的棉花。
马丹踢了他一脚：“滚开！我不要你管。”
她重新坐到地上开始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她为刘达竟是这种人而哭。
刘达抬手帮她擦眼泪。她像被火烧一样猛地推开他的胳膊。
“你认识……他们，你跟他们是……一伙的。”痛哭的马丹断断续续地说。
刘达为自己辩解：“我不认识他们，真的不认识。”
马丹不相信。
“我不骗你，骗你是狗是猪。”
“那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我没跟他们在一起，我是恰巧路过。看到他们对你那样，我就打抱不平。”
马丹想起刘达救盲人的事，心里好受点，但对刘达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他们怎么知道你叫刘达？”
“嗐，有几个人不知道我刘达，我刘达也是个名人咧，方圆几十里没人不知道我。”
“你怎么那么出名？”
“因为我这人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呗。快起来吧，你哭的样子好丑哟。听话，起来。”
刘达去拽马丹，马丹顺溜站起来，她默默穿好衣服。
马丹看自己的电动车不见了，知道被他们推走了。
“我怎么回去啊？”
她打电话给爸爸，那边响了很长时间也没人接听。马丹想起妈妈几乎从来不打电话给爸爸，因为之前很难打通。爸爸跟妈妈解释过几回，他在唱歌，包间声音太吵听不见，他在拆迁户家行动，不方便接听，他在陪领导打牌，接听会扫领导的兴……
刘达说：“要不要上我那里凑合一晚？我租的房子就在附近。”
“你在外面租房子住？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住？”马丹很好奇。
刘达说：“我烦他们。跟他们没话说。别扭死了。一看到他们就浑身不自在。”
他告诉马丹他父母打工回来了，准备在家乡找点零工做。他从小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奶奶今年先后去世了，他不愿意面对父母，就跑出来租房子。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爷爷奶奶一走，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儿。”刘达声音里充满忧伤。
他的话引起马丹共鸣，她想到外婆，想到外婆去世后她回到自己家里的不自在。
“唉，我们一样的命。”马丹说。
马丹觉得自己的心和刘达贴紧了，又想到刚才若不是刘达拼命阻拦，她就要遭殃，心里开始升起感激之情。真不该怀疑刘达。他为一个陌生的瞎子连有钱人都敢得罪，那个有钱人比他高，比他胖，他为不相干的人不怕挨揍，是一个多好的人啊！
马丹柔柔地看着刘达。刘达虽然看不清马丹的眼神，但知道她已经不怀疑他了。
刘达叫马丹坐他的自行车。马丹很乖地坐上去。这段路不平坦，加上天黑漆漆的吓人，马丹先是拽着刘达的棉袄，后来就轻轻搂住了刘达的腰。他的腰细细的，但马丹觉得很安全，很温暖。
在出租屋里。刘达睡地上，身上盖着自己的大衣。马丹睡床上，盖唯一的一条棉被。
棉被很薄，但马丹心里火火的，她想起蔡姐说的那些话。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话在暗夜里变成了栩栩如生的画面。她满脸潮红，身体燥热，怎么也睡不着。她几次开灯去看刘达，他呼吸均匀，睡得那么香甜。酣睡中的他，面孔纯净得像一个婴儿。
马丹的心慢慢静下来。她担心刘达着凉，叫刘达到床上睡。刘达睡眠很深，没听到，马丹只得大声叫他，刘达翻了一个身，嘴里咕噜一句，又睡着了。大衣被他掀翻在一边。马丹抱被子下床，和刘达并排躺在一起，她温柔地抱住刘达，和他共用一条被子。
凌晨刘达醒了，他一醒马丹也醒了。
刘达愣愣地看着马丹。马丹羞羞地望着他笑。
“马丹。”刘达呼唤马丹。
马丹娇媚地应声，同时用舌头轻舔着嘴唇。蔡姐教她的话此时派上了用场。蔡姐说，这个动作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
“马丹，你的嘴唇真好看，像桃花瓣。”刘达老家有一片桃花林，一到春天就开满了红艳艳的桃花，像火烧云一样瑰丽壮观。很多城里人特地驾车去那里游玩。
马丹笑得更妩媚。
“马丹，你快起去！”刘达抖颤着声音。
马丹反而更紧地搂住他。
刘达全身抖得厉害。
“马丹马丹求求你，你快起去。”
马丹娇娇地撅嘴唇：“刘达，我不好看吗？”
“你好看。”刘达说。他脑海里浮出另一个女孩的倩影。
“你骗我。”马丹撒着娇说。她去摸刘达的胸肌。刘达的胸肌算不上发达，但马丹却觉得很性感。
“刘达，你有女朋友吗？”
刘达说没有，“唉，谁能看上我啊？”刘达想起那个女孩子对他的无情。
“我觉得你挺好啊，怎么会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呢？”马丹说。
刘达心想：我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有屁用！
两团柔软贴住了刘达，像是两道电流冲进他的身体里。刘达再也把持不住了。他一下子把马丹压在身下。
“刘达，我好喜欢你。我要嫁给你，我要你做我的老公。”马丹娇喘着说。
刘达不做声。他默默地狠狠地动作。心里想着另一个女孩。
从那天起，马丹真的像一个小媳妇那样照顾起刘达来。为他做饭洗衣，把自己的工资交给他。
过了几天，刘达告诉她，自己喜欢的是另一个女孩，她叫李晓慧。
四
就像一台电脑同时打开了几个窗口，刘达跟马丹交往的同时，还和李晓慧展开了纠葛。两个女孩子，谁的窗口最大化，谁的窗口最小化，决定于刘达的出场顺序。
李晓慧和马丹是截然不同的女孩子，她俩的区别就像白与黑。
刘达喜欢马丹的单纯，李晓慧却能让他着魔。如果说马丹是白米饭，李晓慧则是当之无愧的毒药。马丹给刘达以滋养，李晓慧却是彻底毁坏他的人。李晓慧这株妖娆的罂粟可以让刘达完全失去理智，产生作恶的冲动。
用冷水煮猪肉，汤汁鲜美，用开水煮猪肉，肉味鲜美。采取的方式不同，所得到的结果就不同。刘达一开始就用猛烈的火力攻击李晓慧，但是她好似一块永远煮不熟的肉，想吃到李晓慧的愿望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肉味鲜美吃不到嘴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喝汤来得滋补。刘达一度想放弃李晓慧，但突然发现，你越想放弃就越放弃不了。不想放弃还能承受，一想放弃简直就像被人索命一样难受。
刘达搞不定李晓慧，把马丹的肉体当成了泻火的容器。从李晓慧那里回来，他总是憋着一肚子欲火，如果不泄掉，他就要被大火吞噬。绵羊一样的马丹成了祭品。
刘达伏在马丹的身上说：“对不起，对不起。”
马丹说：“我愿意，我愿意。”
刘达说：“我心里想的是李晓慧。”
马丹气若游丝：“没关系，我愿意。”
为什么身体严丝合缝心却山遥水远？马丹在心里可怜巴巴地说：“刘达，你连骗骗我都嫌麻烦吗？这点心思你都懒得费吗？”
两挂眼泪流到枕头上。洁白的枕头上绣着“老公我爱你”。那是马丹亲手绣上去的。
尖峰时刻来临，马丹岔了气一样叫：“老公，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刘达忘我地叫：“李晓慧！李晓慧！李晓慧！”
马丹以为刘达跟李晓慧早就睡过了。有时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脑子里出现的全是他俩睡觉的图像。马丹被强大的想象力折磨得一阵儿发呆，一阵儿发疯。
五
第二年，马丹怀孕了。马丹父母以为女儿在正经谈恋爱，所以没有指责，还说结婚前偷生一个好。有父母的认可，马丹名正言顺地搬到了刘达的出租屋。
刘达对即将做爸爸没有任何感觉。他还像以前一样，整天游荡。打牌、喝酒、唱歌，打架斗殴。
任何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能够变得简单。马丹安慰自己。她任劳任怨干家务事，任劳任怨工作，把工资交给刘达。
情人节那天晚上，刘达久久不归。马丹几次打他手机，都未接。马丹猜到他跟李晓慧在一起。
他们在干什么？喝咖啡？刘达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但为了讨好李晓慧，他很可能请她去那个地方浪漫。他一定还买了九十九朵玫瑰。
他们在吃牛排吧？
为了省钱，刘达不在家的时候，马丹每天只吃豆腐。想到他们在吃香喷喷的牛排，马丹咽了口唾沫。
刘达在替李晓慧切牛排吧？虽然他在家里很懒，但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一定殷勤得要死。
他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吃吧？虽然他经常粗暴对待自己，但对喜欢的女人一定柔情万分。
刘达是双鱼座。双鱼座男人滥情，温柔，善于演戏。
她觉得星座上说的也不全对。刘达对她就算不上温柔，而且在她面前不隐瞒自己喜欢李晓慧的事实。她倒巴不得他能骗骗她，巴不得他能把她骗得住住的，那样她就能少了很多痛苦。
她曾经想过自己要找一个金牛男，金牛男最专一，像木头一样踏实不花心。最终却找了一个双鱼座男人。双鱼，双鱼，不就是要和两条鱼有鱼水之欢么？李晓慧应该是一条浑身发光的热带鱼吧？
他们吃饭是老老实实地坐着，还是一边吃一边动手动脚？那种场合想必他俩不会老实。他们应该用勺子互相往对方嘴里喂食吧？李晓慧肯定摇头摆尾卖弄风骚，像一只发情的小母狗。
他们的嘴巴一定忙得很，除了吃饭，还见缝插针地接吻。
他们只顾着回味对方嘴里的气息，忘记了牛排的味道吧？
他的手肯定也忙得很，除了切牛排，往自己嘴里和她嘴里送牛排，恐怕还要忙里偷闲地在她身上摸几把。摸她的奶子。她的奶子一定很大，很挺。
马丹双手托起自己的乳房，因为怀孕的缘故它们变得异常饱满，只要轻轻一挤，还能渗出淡黄透明的乳汁。
李晓慧的奶子再大，也不会有我的奶子大吧？再挺也不会有我的奶子挺吧？马丹想。
马丹看看手机，九点了。他们该吃完牛排了。他们要往哪里去？到宾馆开房间？刘达肯定早就忍不住了。
现在他们应该到房间了吧。刘达一定主动打开了空调，把温度调到30度，以有利于他们光着身子做爱。
他们一同去盥洗室刷牙，洗澡。洁白的肥皂沫使他们的身体变得异常滑腻。刘达在帮李晓慧洗下身吧。
疯狂的想象让马丹觉得呼吸艰难了。她像被甩到岸上的鱼一样大口地喘气。
现在他们一定洗好了，相拥着滚到床上。
一阵锥心的痛楚袭击了马丹。马丹口里发出嗷嗷的怪叫。
操吧操吧操吧！你们！
刘达回来后倒头就睡。马丹红着眼睛轻轻地帮他脱鞋脱袜。她给他洗脚、擦脚、按摩。在他熟睡的脸上检查口红的痕迹。在他外衣上找女人的头发丝。她什么都没有检查到。
李晓慧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帮他整理得干干净净。马丹想。
他看上去那么疲惫。他们一定干得很疯狂！很尽兴！
肚子里忽然动了一下，宝宝在用小脚丫踢她。轻轻的，像羽毛掠过肚皮。
她的心顿时融化成一滩水。她小心地摸着肚子。真好玩，她的手指移到哪里，哪里就慢慢鼓出来，儿子在回应她呢，她满心高兴地想。
她一下子不惧李晓慧了，甚至可怜起李晓慧来。李晓慧，你再会骚又有什么用！刘达再疼你也不可能不要自己亲生儿子吧。你李晓慧不过是我男人的玩物！是我孩子爸的泄欲工具！早晚你要被始乱终弃！可怜的女人！你可知道爱情从来都不算什么，只有婚姻才是女人的靠山！
是那个蔡姐告诉马丹婚姻才是硬道理。那个姓蔡的，年轻时情人无数，中年后归依了婚姻。
马丹不知道刘达和李晓慧其实什么事都没干，她不知道刘达被李晓慧折磨得很惨。如果她看过刘达在QQ空间里发的“说说”就好了。如果她看到刘达和朋友毛四的一段对话，一定会喜极而泣：
刘达：妈逼对人再好也没有用。
毛四：我日，什么情况啊，达哥？
刘达：妈逼李晓慧这个妖精！
毛四：我日，李晓慧不好睡？
刘达：妈逼李晓慧真是个妖精！
六
刘达巴结李晓慧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怎么巴结李晓慧，一度成了刘达最伤脑筋的事情。女人跟领导一样，喜欢驾驭人，君子清高，小人卑贱，所以小人常常比君子更讨领导喜欢。有人说，巴结领导，与其帮他做100件好事，不如陪他做1件坏事！坏事才能让人产生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觉。刘达眼里的领导就是他们那个小团伙中的老大。在这个团伙中刘达是最不招老大待见的。老大认为刘达没有前途，成不了多大气候。老大理想远大，经常说“有朝一日我辉煌，带着兄弟一起狂”。老大所谓的辉煌就是把团伙变成黑社会，真正的黑，彻底的黑，杀人不眨眼的那种。“到那时，我们就不叫混社会，叫玩社会！”刘达在踌躇满志的老大面前自觉矮一截。他也想陪老大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坏事以讨其欢心，但是狠不下心来。看透了他的老大轻蔑地说：“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
有几天刘达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就想陪李晓慧干一件坏事。他说：“李晓慧，把你们厂生产的饮料偷出来。”
李晓慧翻着眼睛问：“干吗？你想自杀呀。我们厂的饮料喝多了会中毒的。不过——你肚里要是有虫子，倒可以喝，因为里面含杀虫剂。”说完了嘿嘿笑。
刘达说：“李晓慧，日子那么无聊，你就不希望身边出现一些不寻常的事吗？”
“当然想啊。我巴不得地球爆炸，火山喷发，飞机失事，大楼倒塌——”
刘达打断她，“就你周围的，不要那么远的。”
李晓慧一笑，说：“我希望厂房失火，所有饮料报废。”
刘达说：“好，我跟你一起去放火。”
李晓慧说：“放你妈个屁。”
刘达说：“你不是讨厌车间主任吗？我俩一起在他饭盒里放泻药，让他拉肚子好不好？”
李晓慧被刘达弄得不胜其烦：“你神经有毛病啊，我现在就希望你脚下发生地陷，把你陷进去，永世别出来。”又说：“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啊，特务盯梢似的。看到你，我浑身都不自在。回家抱马丹去。你不抱，就被别人抱了，现在那个小妖精指不定躺在哪个男人怀里呢。”
刘达说：“除了我，马丹不会理睬别人的。”
李晓慧问为什么，“因为你比别人有魅力？”
刘达说因为马丹爱他。人不会背叛自己所爱。
李晓慧骂：“刘达你他妈的不是个玩意。你对得起马丹吗？她那么爱你，你还做我跟屁虫！”
刘达说：“我没有对不起她。”
“哦？此话怎讲？”
“因为我不爱她。人只对所爱的人负责，对不爱的人不用讲忠诚。”
李晓慧说：“强词夺理！不爱她还跟她睡觉？你是猪啊？”
刘达说：“男人有时是猪，有时是人。”
李晓慧说：“那你现在是猪还是人？”
刘达说：“你希望我现在变成猪吗？”说着一脸痞笑凑将上来，快贴到李晓慧的脸时，挨了响亮的一记耳光。她动作快得让他躲闪不及。
“打是疼骂是爱。”他不生气，口气还似乎很享受。
李晓慧说：“那就再来一下，让你享受个够。”
刘达果真把头伸过去。
“刘达你是流氓。”
“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臭不要脸！”
“我今天就臭不要脸了！”刘达猛一下把李晓慧掀翻在荒草地上。这是厂区的死角，几乎看不到工人经过，李晓慧后悔把刘达引到这儿来了。她原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跟他谈谈的，没想到给自己招来了危险。
李晓慧被刘达压在身底下，她说:“刘达，你要犯浑，你就死定了！我不会放过你！”
刘达说：“呵呵，我不怕吓唬。姓林的不要你了，你不用为哪个守贞。人生短暂，你就不想舒服自在地享受？”
李晓慧曾为一个姓林的男人打过两次胎。那人为了厂长的千金，把李晓慧甩了。
刘达去亲李晓慧的脸，李晓慧把脑袋摆过来摆过去。刘达用手使劲压住。他摸到了李晓慧脸上的眼泪。刘达心软了，他放开李晓慧，爬起来，说：“李晓慧，我逗你玩呢。我不会真的强奸你。”
他掏出纸巾递给李晓慧：“别哭了。让我亲一下，你能死啊？”
李晓慧边擦眼泪边说：“刘达你个狗日的。你把我弄疼了。”
刘达说：“要不你抽我，出出气。”
李晓慧咬牙切齿地说：“早晚抽死你。”
刘达说：“李晓慧，你不该长得这么漂亮。你漂亮得让男人上火让女人恼火咧。”
“放屁，我最讨厌男人给自己滥性找借口。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见个母的就想上，从来不嫌多。”
刘达说：“李晓慧，不要太清醒，太清醒你就享受不到爱情了。聪明女人要装出糊涂的样子，不要揭男人的老底。”
李晓慧诧异了，她没想到刘达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么明白的话。在她眼里，刘达就是个贪玩淘气的熊孩子。刘达追求她，她只感觉到好玩，从来没往心里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个熊孩子陪着打发时间也不错。被他缠急了，就夹枪带棒骂几句，倒也解了辛苦上班的疲乏。她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倒是有一些体会，那是用精神和肉体的切肤之痛换来的，这个熊孩子，哪来那么老到的见识？
“刘达你个小屁孩，怎么懂的这些？”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迷上我们老大的女孩子有一个连。有三个为他自杀。”
李晓慧逗他：“如果你能为我自杀，我就把自己给你。”
刘达说此话当真？
李晓慧说：“当然是假的。你就是为我死上一百回，我也不会给你。”
刘达问那到底是为什么？
李晓慧叹了一口气，她眼前掠过姓林男人的身影，那男人把她坑苦了，她已经不能再接纳任何异性，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
七
那天李晓慧从厕所出来。刚洗过的手滴着水，她怕水滴到自己的鞋上，把两只胳膊举得像张开的翅膀。刘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递上香纸。李晓慧边擦着手边斜睨他：“你怎么跟个鬼似的，跟着我？”刘达说：“我怕你吃亏！”
前一天有个女工被流氓堵在厕所里猥亵。流氓先是尾随，女工低头提裤子时，流氓在挡板外伸头朝里面看。女工刚出来，流氓就抱住了乱摸。
李晓慧对刘达说：“我看你就像那个流氓。老实说是不是你干的？”
刘达不屑地说：“我刘达是那个档次的？听说女工长得很丑，流氓看到脸就吓跑了。”
李晓慧说：“妈的还带这么损人的。那流氓是被保安吓跑的。”
刘达说：“反正在我眼里，除了你李晓慧……”
李晓慧打断他的话：“少说屁话，你们男人就会甜言蜜语，得逞之后就翻脸无情。我算是看透了。”
刘达语气怜惜：“慧慧，我知道你受过伤。以后谁再欺负你，我来收拾他。”
李晓慧哼哼冷笑：“少说漂亮话。你要真对我忠心，现在就去给姓林的放血！”
她眼神里透出的杀气让刘达脊背发凉。
刘达说：“李晓慧，你要走出阴影。那男人已经受到惩罚了。厂长的女儿长得跟大猩猩似的。跟大猩猩睡一辈子，对男人来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吗？”
李晓慧说：“我就是气这个。他要是找个比我漂亮的，我也认了。——你到底帮不帮我出气？”
刘达一脸正经地问：“你是要他一只眼还是一条腿？”
“嗬，你真愿意帮我出气？你不害怕？”
刘达狠巴巴地说：“我愿意为你去死！”
李晓慧心里吃了一惊，却笑了：“呵呵，傻瓜，这种话我他妈的听十个男人说过了，可他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刘达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刀口压在左手手腕上。只见刀口轻轻一划，一道鲜红的血丝冒出来。
李晓慧夺过刀，用手指抹去刘达手腕上的血迹：“别玩了，傻孩子！”
刘达猛地抓住李晓慧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一脸迷醉地说：“让我尝尝我的血！”
李晓慧的手指一下变成一只凶猛的马蜂，蛰得刘达嗷嗷叫。
“李晓慧，你心肠是铁石做的吧，忍心下这么重毒手！我嘴巴被你掐烂了，不能跟女人亲嘴了。”
“小屁孩，还想占老娘的便宜！”李晓慧轻蔑地看着刘达。
“比我大一岁就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娘？”刘达说。
“不服气怎的，比你大一岁，可法律规定我是成年人，你是未成年人。熊孩子，懂不懂？”李晓慧说，“你女人怀孕了，你身上的精力没处发泄了，是不是？我把室友租给你，要不要？一个吻，两元，陪过夜，倒贴，呵呵呵，你要不要？”
刘达见过李晓慧的室友，一个呆头呆脑的傻女孩。他想不通李晓慧怎么会和那样的女孩子合租房子。
“她好着呢。”李晓慧说，“不用你叫，她把什么都做得好好的。心眼傻的女人是宝。除了干活，啥都不想。”
“也不想男人？”刘达问。
李晓慧不说话。她想起以前姓林的一来，傻女孩眼睛就发亮，半天不走。每次都要李晓慧赶她走她才走。人一傻，表达欲望也都是很直接的。有一回，女孩子直统统地问李晓慧“跟男人睡觉很爽吗”。李晓慧逗她，“不爽，难受死了。”傻女孩直勾勾地看着李晓慧：“你在骗我。你跟男人睡过之后，话特别多。平时你只有高兴才理我。”
“哼，在男女的事情上，谁都不傻。”李晓慧想。
八
很快到了中秋节。
刘达和毛四在街上游荡，碰到李晓慧。
“李晓慧，你为什么不回家过节？”刘达惊喜地问。
李晓慧没好气地说：“回不回家关你屁事！”
“我是关心你。今天可是团圆节。你别狗咬吕洞宾。”
“要不咱们三个团圆？”见李晓慧不做声，刘达屁颠颠地去熟食店买了一大堆熟食，用大塑料袋拎着，又去杂货店买了三块月饼。
毛四说：“中秋节是要赏月的，可城里的月亮一点也不亮，跟黄脸婆似的。咱们找个好地方，好好赏赏月。”
三人来到郊外，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席地而坐，打开啤酒。
毛四正要动手开吃，刘达忙说：“先祭月先祭月。”
刘达毛四跪拜月亮。李晓慧冷眼看着他俩。
刘达双手合十，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祭月完毕，三人开始大吃大嚼一堆美味。
刘达看着远处，边吃边说:“唉，真好！”
毛四附和：“生活真好！活着真好！”
此时月光皎洁，流泻在草地上，微风吹拂下的草地像腾着细浪的大海。
刘达抬头看着月亮，若有所思。
“发什么呆，达哥？”
“想作诗。”
“呵呵，达哥。你兴致真高。是因为跟慧姐在一起吧。”
刘达深情地看一眼李晓慧。又仰头看天上那轮又圆又大的月亮。
“天上月儿圆。”刘达道。
“好。”毛四竖起拇指。
“好的在后头呢。”刘达说，“天上月儿圆，地上女人美。月圆像西瓜，女人美如花。”
毛四连连喝彩：“好诗好诗！”
刘达看着李晓慧，想听到她的夸奖。李晓慧啃着烧鸡腿，始终未抬眼看他。刘达不得不主动问她：“我刚才作的诗怎么样？”
李晓慧把啃光的鸡腿扔得远远的，朝刘达笑笑，说：“讲个笑话给你听。有个新娘子在结婚典礼上放了一个屁，司仪连忙说，新娘子放屁大吉大利，新娘子又放了一个屁，司仪又说，新娘子放俩，来年大发，新娘子又咕噜噜放了一串屁，司仪只好说，大家快让开，新娘子要拉了。刘达，厕所在那边。”李晓慧说完，继续啃另一只鸡腿。
刘达并不觉得难为情，涎着脸说：“李晓慧，我放了那么多屁，你还吃得下鸡腿？不怕被屁味污染了？”
毛四突然叹了口气。
刘达问毛四是不是想女人了？
“我想我妈。”毛四忧伤地看着月亮说，“听我爸说，我妈的脸就像十五的月亮。圆圆的，胖胖的，白白的。手摸上去，肉肉的。唉，都怪我，要不是我，我妈就不会死了。我爸恨死我了，说我是催命鬼，把我妈的命催没了。邻居都说我妈心好，爱笑——我爸以前也爱笑，我妈死了，我爸就不会笑了。我妈把我爸的笑带走了。我爸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刘达说：“你爸爸真不讲理。你那时还在你妈肚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你妈死怎么能怪你呢？”
毛四说他爸不这么想，他爸认定是他害了他妈，一直骂他害人精。“我爸说都怪我赖在我妈肚子里就是不出来——”
刘达打断毛四的话：“你爸无知，你妈是难产。”
毛四说：“如果我妈不死，她一定会疼我的。女人都疼自己的心头肉。”
李晓慧烦躁地说:“毛四你别你妈你妈的了。你妈死了那么多年，你连你妈的面都没见过。你不觉得自己矫情吗？”
毛四闪着泪光问：“慧姐，你不爱自己的妈妈么？”
李晓慧冷笑一声：“别跟我提那个女人。回去！我冷了。”
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圆月，李晓慧想起了妈妈。
李晓慧她妈是护士，在私人诊所上班，一个人被当成两个人用。李晓慧她爸下岗，也忙，忙赌钱喝酒。李晓慧她妈忙完工作忙家务，忙成一团旋风。人一急眼就想骂人，李晓慧听惯了她妈说脏话。李晓慧说她妈粗鲁，一点都不像护士。她妈眼一瞪，“我要玩优雅，你就得去喝西北风。”后来李晓慧她爸因为赌博屡次被抓，李晓慧她妈彻底死心，提出离婚。李晓慧她爸受够了女人的抱怨和咒骂，顺溜溜离了婚。半年后，李晓慧她妈改嫁。激情过后，重组家庭弊端显现，双方都想多吃多占，为经济利益经常吵得不可开交。李晓慧这时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美少女。她太漂亮了！漂亮得让男人疼，让女人痛。女人有几种，有胸的没有美腿，有美腿的没有胸，有胸有腿的没有脸，李晓慧三样都有，女神级的。李晓慧她妈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既担心男人藏私房钱，又担心男人打女儿的歪主意。上夜班时经常往家里打电话，吵得人无法安睡。李晓慧跟她妈吵，说她妈整天神经兮兮的。她妈说还不是为了她好。李晓慧一句话把她妈气得翻白眼：“你是为我好吗？你是把我当小三防呢！”看着她妈气急败坏的样子，李晓慧说：“难道不是吗？小时候我想拿他当亲爸，趴在他肩上，你一下子把我扯开。走路时我想跟他挎膀子，你把我推得远远的。吃饭时他夹菜给我不夹给你，你脸都绿了。你骂我时他为我开脱，你就骂得更凶。你其实害怕他对我好。……”李晓慧只顾说得痛快，她妈早已气得发昏。她妈一发昏就摔东西。再婚之后，她妈最大的改变就是不爱惜家里的东西了。摔家里的东西就像摔别人家的东西，一点不心疼。家里被摔得狼藉一片。正上高一的李晓慧把书包丢进护城河，离家出走。在外面流浪了几天，身上的钱用光了，还是赌气不回家。饿得受不了时，碰到姓林的男人。姓林的买了十个牛肉生煎包和一碗皮蛋瘦肉粥，目光温柔地看着李晓慧狼吞虎咽。李晓慧饱餐一顿后，就跟着姓林的去了他的出租屋。当晚李晓慧领略了成熟男人的美好。她兴奋得尖叫，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辍学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她也考不取大学，早早踏入社会早早享受人生，比起那些被应试教育摧残得面黄肌瘦的同学划算多了。姓林的比她大六岁。温柔体贴得让人心尖发颤，李晓慧在他身上既找到了恋人的感觉，又找到了父亲的感觉。
九
快生了，离预产期还有8天。
刘达迟迟未归。马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她对刘达完全放任自流。这是没办法的事。她和母亲一样，都没办法改变自己的男人。似乎也和中国的大多数女人一样，自古以来，有几个女人能真正改变自己的男人呢？男人总是想干嘛干嘛。有的还动点心思在你面前演戏，有的索性连戏都懒得演，不管你痛到什么程度。马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学会了享受这种痛。刘达你快活吧，你是我的男人，是我的乖，我的宝，我的心！你快活我就快活！
时间已经指向夜里十二点，她以为刘达此刻正抱着美人销魂。她如果知道刘达此刻正和三名男子殊死搏斗，就是另一番心境了。
白天李晓慧打电话叫刘达去她的出租屋。出租屋里只有李晓慧一个人。刘达一天没看到李晓慧，发现李晓慧憔悴了很多。他心头暗喜，以为这个妖精喜欢上自己了。他问：“李晓慧，想我了？”
李晓慧没搭腔。
刘达说：“一天没见到我就失魂了？”
李晓慧埋头嘤嘤哭起来。
刘达慌神了，忙问缘故。
李晓慧痛痛快快哭了一阵，变出一副凶狠的神色问刘达：“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刘达说，当然！
“那好！”李晓慧咬牙切齿，“我要你帮我收拾三个人！”
“什么人？”刘达问。
“这个你不用知道。反正他们是我李晓慧此生的仇人。”李晓慧说。
“是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刘达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他万没料到那三个人轮奸了李晓慧。其中一人是李晓慧的网友。事情就发生在前一夜。李晓慧和网友相约见面，网友带了两个人。吃完饭一同去唱歌。在包厢里他们轮奸了她。李晓慧剧烈反抗，被扇了很多耳光。嘴角的血一直流到了裤子上。两个男人分别扯着她的一只胳膊，让另外一个男人插入。他们三个人配合默契，圆满完成轮奸事项。前期李晓慧还骂不绝口，后期李晓慧就装出很享受的样子，大叫“好爽哦”。她尽力麻痹三个男人，分别时约了再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夜里十二点刘达见到了那三个男人。刘达毫不畏惧地迎上去。他一拳击中一个男人的鼻子，那人冷不防挨了一下，“哎哟”叫了一声。三个人围住刘达，一齐对刘达拳打脚踢。刘达左躲右闪，挨了几十拳脚。他感到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他们把刘达往死里打，刘达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面鼓，被人狠擂狠捶。就在他被打得晕头转向时，他想起了躲在暗处的李晓慧。他顿时感到自己很丢脸，很没面子。白天还在李晓慧面前说大话，现在就成这个孬熊样。
刘达悄悄地从腰里拔出刀，对准一个人的胸部刺去。那人大叫一声，仰面倒下去。另外两人看到明亮亮的刀子插在同伴胸口，吓得溜掉了。
马丹在十二点半左右先后听到了警笛声和救护车声。她一阵心惊肉跳。
十
刘达被判处死刑。执行那天，马丹抱着襁褓里的儿子去见刘达。他们相视无语。刘达的脑袋光溜溜的，看上去很怪异。马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喜欢他的飞机头，全部的刘海向上飞，那么动感十足！她觉得眼前的刘达更像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李晓慧朝马丹走过来。马丹想：李晓慧真漂亮，怪不得刘达愿意为她去杀人。
作者简介：刘娟，江苏宿迁人，又名刘青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钟山》《雨花》《边疆文学》《山东文学》《小说林》《翠苑》《太湖》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散文数十篇。主要作品有《夜色来临》《双鱼》《蓝鹤嘴》《幸福的蒋连成》《我们的世界如此颠沛》等。出版小说集《绝对爱情》、长篇小说《玉兰花醉》、报告文学《李银江》（合著）。荣获《中国作家》小说奖、《雨花》“精品短篇”小说奖、大众文学奖。《玉兰花醉》在《宿迁晚报》连载。专题纪录片《本土女作家刘娟》在宿迁电视台“纪述宿迁”栏目、江苏电视台“江苏国际”频道“长江视野”栏目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