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部落孙明光

    发现“仲肯”——格萨尔说唱艺人的记忆之谜

                 

                    文·图/孙明光  民俗顾问/才贡活佛       

     “仲肯”——藏语直译就是“讲故事的人”。但在格萨尔的故事广为流传地区,“仲肯”却是专指“格萨尔说唱艺人”。

    作为世界上最长的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它的另一大特点便是至今还有说唱艺人存在,这种“活”形态史诗的流传,无疑成了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绝唱,自然也成了人们探索和解读青藏家园中的一个神秘热点。

                       一、

    炫亮登场的大个子牧民角琼,最终成了人们心中的英雄

    2006年10月,我们在西藏阿里地区改则县,竟然一次发现了两位“仲肯”。

    那是在改则县扎江寺举行的一次大法会上,次贡活佛带领众僧念经、请神、还愿,祈祷社会安康,为牧民摸顶赐福,场面热烈和谐,一派吉祥。活佛作为牧人心中的圣贤仁波切(意为“宝贝”),当然最受敬重。不过呢,这些法事都是较为严肃的宗教活动,而在之后的赛马场、歌舞场上却是另一番景致。

    牧人们获得了心灵安抚和精神滋补之后,尽情地投入到了自娱自乐之中。其中的山歌比赛,同样有着和赛马比赛一样的激越,各代表队的男女歌手一个赛过一个,还都属于地道的原生态唱法。每首歌唱罢,围坐在四周的牧民叫好声一片。

    正当评委们为谁能获得第一名而举棋不定的时候,最后上场的大个子牧民角琼,唱起了《格萨尔王传》中的故事,仅仅是一个小片断,一唱便是40多分钟。角琼把歌咏比赛推向了高潮,怀抱录音机的人们向前移了又移,生怕漏掉了哪一句似的。人们纷纷向角琼献上哈达,哈达遮挡了他的面颊。,此刻的角琼,倒像格萨尔故事中的英雄一般,受到人们的爱戴。最终,角琼无可争议地获得了歌咏比赛的第一名。

    角琼的闪亮登场,也引起了我们的兴趣,大法会后,我们赶去了角琼的家。角琼是改则镇夏嘎村人,当时正居住在离县城60多公里的秋季牧场上,这里的海拔高度已达4730公尺了。

    角琼和妻子央金卓玛以及儿子、两个女儿一共饲养着40多头牦牛和1千多只绵羊和山羊。角琼一家人均超过了200只牲畜,这可不是多么美妙的数字,为了保护高原生态,控制草山载畜量,按照县里的规定,平均每人不得超过60只羊。所以,角琼家在两年内,将要卖掉相当一部分的羊只。但是,我猜想,他家中的两百只山羊是舍不得卖的,尽管山羊比绵羊对植被的侵略性更大。可是每只山羊一年能抓出将近两斤羊绒,每斤山羊绒市场收购价格是八九十元钱,仅这两百只小山羊就为角琼一家每年提供三万元的收入,难怪角琼家仅摩托车就有三辆。

     听说角琼要说唱格萨尔的故事,乡亲们来了不少。角琼为大家足足唱了两个多小时。然而,在随后的采访中,我们发现,角琼还不是我们要寻找的真正的“仲肯”,尽管他八岁开始,就说唱格萨尔的故事,现在也能说唱五部之多了,但他还是属于“后天”学会的,这多少让我们感到有些失望。但是,改则县的人们却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们,洞措乡的索南石切是位真正的“仲肯”。

     索南石切今年才23岁,四年前来到罗布拉康当了一名嘎举派僧人,法名叫确尼让卓。改则县负责统战、民族宗教事务的斯地部长亲自驾车带我们来到90公里外的罗布拉康。“拉康”有“宫殿”的意思,但这座名叫罗布拉康的寺院不大,只有9名僧人。又不巧的是,确尼让卓几天前进山洞闭关修行去了。斯地部长做了工作,主持同意确尼让卓从高山岩洞中出来,专门为我们说唱。这样一来,他先前的修行也就白费了,必须从头再来。

    1983年出生的确尼让卓的确很年轻,相貌中平实多于灵性。由于母亲死的早,他很小便与家里的羊群为伴,没有机会上学。2002年来罗布拉康之前也不识多少字,汉语也不会说。这会儿,由斯地部长和部里的秘书给我们做翻译。

    确尼让卓能说25部《格萨尔王传》的故事,秘书用藏文逐篇记录了确尼让卓能够说唱的篇目。确尼让卓很认真的告诫我们,要把这25部全都说唱完,需要一年多的时间,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大家笑了,别误会,今天只请你选上两部,各说唱其中的一个片断,三四个小时的长度即可。确尼让卓请我们任选,我们也没客气,随机点了两部,确尼让卓便轻松地说唱起来。他的语调平稳流畅,就像打开了龙头的自来水,故事源源不断地自然流出。事后,确尼让卓的父亲阿果却说,己不算很流畅了,怕是很久没有说唱的原因吧。

        从2000年至今,我们采访拍摄过十多位优秀格萨尔说唱艺人,现在一次录下确尼让卓四个小时的说唱,从我们的经验判断,确尼让卓是一位真正的“仲肯”,而且属于典型的“托梦艺人”。

    确尼让卓回忆说,他13岁那年,参加了乡里举办的小学速成班,全班8名同学,就他一名男生,再加上一位女教师,性别比是8比1。白天时常有女同学拿他开心,他一个男孩成了受“欺负”的对象。然而,神奇的现象出现了,晚上,确尼让卓(那时他的俗名叫索南石切)便开始做梦,梦见的全是格萨尔的故事,口中喃喃有声,还时常起身梦游,这让8位女性也受到了惊吓,算是一环一抱的“打”了一个平手。一连40多天的梦境,25部格萨尔的故事就这样奇妙的装在了确尼让卓的脑子里。

    确尼让卓的父亲倒也是一位格萨尔的故事谜,还听村里的老人讲过,自己祖上前辈中,就曾经有过格萨尔说唱艺人。但这对于自己,尤其是13岁的儿子来讲,那都属于遥远的过去时空。最让父亲阿果惊讶的是,在儿子会说唱的25部格萨尔的故事中,《卫藏曲茶》这一部,自己连篇名都从未听说过。

    当年,确尼让卓从乡里的速成小学回到自家牧场的时候,已然成了最受乡亲们欢迎的人,一个会说唱那么多格萨尔故事的少年,是何等的让人羡慕。可是,6年后他进入罗布拉康成了一名僧人,虽然主持很开明,并不反对他说唱格萨尔,但在宏大而又生动诱人的格萨尔故事与同样浩瀚但却深奥的佛教经典之间,他必须做出选择。所以,近年来,确尼让卓很少有机会说唱格萨尔,这是十分可惜的。从保护民间文化的视角看,也是个损失。我们多么希望有关部门能尽快组织专家对确尼让卓的说唱进行鉴定,如果他确实是块金子,就让他发光吧,那可是当今最年轻的格萨尔说唱艺人呀。

    二、

    格萨尔说唱艺人的存在,是史诗界的一大奇观

     

    英雄史诗作为人类童年时代在诗领域第一颗成熟的果实,它表明当时的社会形态已从完全崇拜神灵的野蛮时代,逐步迈上了呼唤英雄的文明时代的门坎。就英雄史诗一般发展规律而言,可以把它分成四个阶段:即萌芽期,成长期,成熟期和定型期。萌芽期:一般处于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的漫长时期。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民谣谚语、英雄壮举等,是它的创作素材;成长期:这也是一个漫长的时期。部落、邦国间的征战故事和历史重大事件,是这一时期的主要创作源泉。史诗的框架基本显现,容量日益见大;成熟期:史诗的脉络已十分清晰,主人公形象鲜明,故事完整,语言生动,诗歌吟唱的曲调也已十分丰富完备。现在,多数学者认为《格萨尔王传》的成熟期出现在公元十一世纪前后。从传播途径和方式看,英雄史诗的萌芽期和成长期全部是靠说唱艺人口头传唱。成熟期之后,一般是由说唱艺人和文字载体共同承担。到了定型期:产生史诗的社会环境已经丧失,说唱艺人不再出现,史诗已被文字记录下来。比如,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史诗早在一两千年以前就已固定成了文字。而我国的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现正处在成熟期向定型期的过度阶段。也就是说,说唱艺人逐渐减少,文字记录,当然包括现代的录音录像记录越来越多的时期。

        今天,格萨尔说唱艺人的存在,是史诗界的一大奇观。这是因为居住在青藏高原上的藏族部落社会形态的超稳定性造成的。有些地方,上千年来的社会经济形态进化相当缓慢,至少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青藏高原上还有三百多个部落社会组织存在。随着现代文明的推进,产生格萨尔说唱艺人的社会大环境将会结束。因此,抓紧对说唱艺人这些活化石、活档案的说唱记录,以及对艺人本身的研究都是当务之急。

        格萨尔说唱艺人的超人才智和记忆之谜,为他们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甚至就连艺人自己也不能理解自身的巨大说唱能量从何而来,往往归结为神授。按照约定俗成的说法,可以把格萨尔说唱艺人分为许多种类型,根据我们的田野考查,并参照著名格萨尔学专家降边嘉措和杨思洪等学者的论断,可以归纳为最主要的这么几种:

    1、 托梦艺人:藏语称作“包仲”。这类艺人大都说自己小的时

    候做过一些奇妙的梦,以后便会说唱格萨尔了。与上文提到的确尼让卓一样,玉树藏族自治州群艺馆的达娃扎巴也是一位年轻的托梦艺人。

    今年27岁的达娃扎巴回忆说,在他12岁放羊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位骑白马穿白衣的人,白衣人让他抓住白马的尾巴,便带他飞腾起来,等落了地,达娃扎巴睁眼一看,已来到了格萨尔大王的营地,格萨尔的故事历历在目,梦醒后他大病一场,便会说唱格萨尔了。这位骑白马,穿白衣,生有白净皮肤的人, 应该就是格萨尔同父异母的哥哥、岭国30大将中的首席大将嘉察。

    达娃扎巴与确尼让卓的说唱风格截然不同,达娃扎巴在说唱前都要微微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聚精会神的酝酿数分钟,一旦开始说唱,他便进入了格萨尔的“时空”世界。按民间的传统说法,他“通神”了,“故事神附体”了。随着故事的推进,达娃扎巴的说唱越来越有感染力。2000年夏,我们在采访达娃扎巴的时候,就遇到了麻烦,他的说唱停不下来了,我们又不敢贸然打扰,生怕惊吓了他。一旁的布特尕老先生只能轻轻抚摸达娃扎巴的手,低声提示,好一会儿,达娃扎巴的思绪神志才回到现实世界中来,说唱方才停止。

    在托梦艺人中,还有一位我国最著名的格萨尔说唱家扎巴。扎巴老人人生的最后7年供职于西藏大学。他能说唱43部《格萨尔王传》,最终他留下25部,(共录有磁带998盘),这个长度已经相当于30部《荷马史诗》了,而且,他的说唱质量非常高。

    扎巴老人生前回忆说,7岁那年,他在山上放羊,为追逐一只蓝马鸡迷了路,在一棵大树下昏昏睡去。梦中,一个骑青马穿青衣的青面武士,用刀剖开了他的小肚皮,往里面装了许多书。小扎巴急忙说,装这些书有什么用,我又不识字。青面人说,不识字不要紧,你以后就会说唱这些书里的故事了。这位青面人便是格萨尔手下30大将中的丹玛。

    三天后,小扎巴被家人找回,虽然苏醒了,但口中一直喃喃自语说个不停。为此,小扎巴的父母为了安抚儿子的神志,专门送他到边坝寺,请甘丹活佛为小扎巴念经祈祷,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开启了他的智门。后来,人们听懂了小扎巴说的竟是格萨尔的故事。从汉地五台山礼佛回来的一位喇嘛,见过小扎巴后,对他母亲说,这个孩子像座金房子一样珍贵,不要弄脏了他,要好好抚养他。

    现在供职于青海省文联格萨尔研究所的说唱艺人才让旺堆也是位托梦艺人。72岁的才让旺堆的少年时代,是已知格萨尔艺人中生活最艰辛的一位。

    他的老家在藏北安多县,在他8岁那年,他所在部落与北方的一个强大部落为争夺草场发生大规模械斗,父兄都相继战死,后来,母 亲也因受惊吓而死。为了超度亲人的亡灵,9岁的才让旺堆踏上了朝圣之路。

    他绕着冈底斯山整整磕了13圈的头,又围着玛旁雍措磕头13圈。四个年轮已经长出,才让旺堆也已长到了13岁,胳膊、膝盖上的皮肉磨破了不知多少次。返程途中,他终于病倒了,在纳木措湖边的大礁石下一睡就是7天7夜,幸亏有一路同行巴青来的三位姐姐的照料,才让旺堆醒来后便神奇的会说格萨尔的故事了。他谢绝了巴青姐姐的邀请,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唐古拉山中。

    一个会说格萨尔故事的少年,受到了家乡人的欢迎。不久爱神也悄然降临,一位比他大四岁的姑娘爱上了他。俩位年轻人一同参加了唐古拉兵站的修建,挣了一些银元。唐古拉乡政府又分给了他们一些草山和牛羊,这段日子是甜美的。

    不少学者也把托梦艺人称作神授艺人,藏语叫“巴仲”,“巴”有从天而降的意思。说唱艺人把自己的巨大说唱能力归于神授是个普遍现象。究其原因,首先涉及到格萨尔艺人的创作观。艺人们从不认为自己的说唱是在艺术创作或是在编故事。恰恰相反,他们始终认为自己是在叙述历史,是在讲述格萨尔大王真实的故事。说唱格萨尔的故事是上天赋予自己的使命,也就成了他们终身不渝的责任。

    此外,艺人把自己的才华归于神授也是出于保护自己的需要。过去,僧侣文化作为绝对强势统治藏区的时候,格萨尔说唱艺人的社会地位是很低下的。他们往往混迹在牧场村头,市井街巷,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偶遇富贵人家邀请,生活才有可能改善。艺人打出神授的旗帜也在为自己壮胆增色,以防被欺辱,方便在民间云游说唱。

    2、 掘藏艺人:藏语称“德仲”。是指有锐根和有缘分之人,像采矿一样,能发现挖掘出前辈大师藏于山洞或是隐蔽处的格萨尔的故事文本。“掘藏”这个说法借鉴了藏族历史上苯教和佛教共有的一种古老传教方式。比较典型的事例像佛教第一次传入藏区,在“朗达玛灭佛”事件的打击下,许多佛经被埋入地下,称为“伏藏”。两百年后的后弘期,佛教再度兴起,后人找到了前人埋藏的经典谓之“掘藏”,宁玛派僧人尤其重视此类传教方式。

    后来,“掘藏”又引伸为“心授”即“心间伏藏”,大师直接将经典根植在有缘之徒的心中,藏语称之“贡德”,按字面翻译,即“心里藏着宝贝”。他们发掘伏藏,不是寻找抄本,而是在获得机缘之后,就能从心中自然悟出,在头脑中自然显现经典,然后写出书面作品来。据说,过去康区的米旁活佛就是一位“心间伏藏”大师,不仅著作等身,而且是宗教界上层人士中少有的研究格萨尔学的专家。这类“心间伏藏”的艺人非常少,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的格日坚赞是已知的一位“心间伏藏”艺人。

        据格日坚赞自述,启迪他智慧之门的是位来自四川的晋美平措活佛,他们在朝拜阿尼玛卿大雪山时相遇。活佛认定他是德尔威·阿旺西热嘉措的转世。阿旺西热嘉措正是自己舅舅昂日的父亲,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大伏藏师、咒师和格萨尔说唱艺人。

    有意思的是,格日坚赞第一部《格萨尔王传》的故事竟然是为妻子所写。其妻达日杰是个格萨尔故事谜,时常跑很远的路听格萨尔艺人说唱。1983年的一天,格日坚赞对妻子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听格萨尔的故事,我就给你写几部吧。妻子很诧异,你会写格萨尔,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什么时候学的。格日坚赞说,不用学,本来就会。格日坚赞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果然写出了一部《董氏预言授记》,董即穆布董氏,藏族六大种姓之一,传说格萨尔就是这个氏族的后裔。这是整个史诗的第一部,讲述了岭国的历史。

    格日坚赞写出《格萨尔王传》一事,在家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热心人向自治州格萨尔办公室做了推荐,专家鉴定后认为他写的很好,鼓励他继续写下去。《董氏预言授记》1992年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约20万字。

        掘藏艺人大都有文化,格日坚赞也不例外,尤其是他的诗人潜质,使这位从小在自家的帐篷里拿着藏语文小学课本自学成材的掘藏艺人更显得卓尔不群。然而,影响格日坚赞一生命运的却是两位女性,一位是他的母亲,一位正是他的妻子。她们构成了格日坚赞情感世界的生命元素。

        1966年格日坚赞出生在甘德县科曲乡历史上被称作德尔威部落的地方。一出生便就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已与别的女人一起生活了。母亲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位僧人,格日坚赞的诗人气质,不大适应寺院佛鼓青灯下的戒律。

        格日坚赞青年时代的生活是艰辛的,也给了他太多的不幸。17岁那年,他陪一位亲戚到省城看病,回到家时,母亲因偶感风寒已不幸去世了。这一噩耗犹如晴天霹雳打击着年轻的格日坚赞。为办丧事,家产都变卖完了,舅舅昂日要领他去寺院,他拒绝了,他决心环绕青海湖13圈,超度母亲的灵魂。

    冬去春来,湖水洗去了他的眼泪,轻风慢慢地抚平了他受伤的心。格日坚赞把思念母亲的情怀全都倾注到了他的诗句中。

    在那东方山顶

    十六月亮高照

    看见多么辛酸

    想起恩深母亲

    孩童时代格日

    不曾亲身体味

    慈悲母亲恩情

    今日懂得何用

    他一共写了53首怀念母亲的诗,看的出来,这些诗的灵感甚至形式和风格深受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的影响。

    与妻子达日杰的相识,也缘自这些诗歌。在超度完母亲返乡途中,格日坚赞在当洛乡被一户人家留住,主人请格日坚赞为他家的两个男孩教授藏文。在一个清亮的月光下,格日坚赞给这家人朗诵了他写的诗,人们被他思念母亲的情怀所感动。两小儿的姐姐达日杰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爱上了格日坚赞的,两年后他们结了婚。当然,格日坚赞也给心爱的妻子写下了最动情的诗句:

    纯情如玉的心上人

     你娇月般的面容浮现在我思念的夜空

    主宰我生命的恋人

    你杜鹃般美妙的歌声回荡在我的耳边

    知书达理的伴侣

    你爱情的鱼儿游荡在我心海之中

    我寻求生命真谛的灵魂

    飞扬在你爱情的万花丛中

    此时的格日坚赞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在省州领导的过问下,他被安排在自治州群艺馆工作,专门从事《格萨尔王传》的写作。格日坚赞能写120部格萨尔的故事,十年来,他已写完了30部之多,被誉为“永远也写不完”的格萨尔艺人。

    3、此外,还有圆光艺人,闻知艺人,吟诵艺人等。

    圆光艺人:藏语称作“扎包”。圆光是苯教术语,神汉或占卜师看着铜镜以观吉凶,谓之圆光。这个方法后来用在了史诗说唱上,艺人说唱时,面前放一面铜镜,或是一盆清水,或是手执白纸,圆光艺人就能看到镜中格萨尔故事的画面,根据所见说唱或是抄录格萨尔的故事。这类艺人极少,能否或是怎么才能从铜镜中看到东西,按照传统的说法,还得讲缘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担任过西藏类乌齐县政协委员的卡察扎巴·阿旺嘉措就是著名的圆光艺人。12岁时,他在类乌齐寺当小扎巴的时候,活佛对他进行过圆光能力的测试,结果,在众多小伙伴中,只有他一人具备圆光能力。少年时代,阿旺嘉措就给别人用铜镜打挂占卜,结果很是灵验,在当地名气也越来越大。进入中年,他听从活佛的建议:观铜镜抄写《格萨尔王传》文本可以延长自己的寿命。三十多年间,他也不知道抄写出多少部《格萨尔王传》的故事,都被喜爱的人讨了去。熟悉他的人说,阿旺嘉措平时的藏文水平并不高,但他运用圆光方法抄出的格萨尔的故事却非常有文采。二十多年前,只有北京、拉萨来的两三位专家采访过他,所以,关于他的图片资料留下的很少。进入耄耋之年,恰逢国家大力推进抢救格萨尔的工作,圆光艺人卡察扎巴·阿旺嘉措焕发了青春。仅在此后的十多年间,他就写出了11部格萨尔的故事,其中第一部百万字的《底嘎尔》上、中、下三册,早在1987年就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我们暂且不说阿旺嘉措身上的那些神秘色彩,但他借铜镜写出的11部《格萨尔王传》手抄本,却是实实在在的极为珍贵文化遗产。1991年,他赴北京被国家四部委命名为国家级“优秀格萨尔说唱家”称号。

        闻知艺人:藏语称作“蜕仲”。“蜕”,意为听、闻,即听别人说唱之后学会的。这类艺人一般只会说唱两三部,或是某些精彩片断,如:“马赞”、“山赞”、“帽赞”、“乌朶(抛石器)赞”等。他们的人生大都没有什么神奇的经历,像本文开头见到的角琼,应属于闻知艺人吧。

        吟诵艺人:藏文称作“顿仲”。“顿”即为吟诵。他们照着《格萨尔王传》文本朗读下来,大都嗓音很好,有些人被广播电台请去录播,类似于说书者。严格意义上讲,他们并不属于本文所论及的格萨尔说唱艺人。

                                                                         三

    神奇的格萨尔说唱艺人自身,才是这部“活”形态史诗的继承者、传播者和创造者

      任何一位优秀格萨尔艺人的创造力都是惊人的,把他们的说唱整理成文稿出版,“著作等身”就不是一种比喻。同样让人惊奇的是,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相识,相距数百甚至上千公里,却在说着同一个故事,只是语言风格,曲调渲染,篇幅长短的差别。他们的说唱技能绝大多数不是靠家庭传授,也没有明显的师承关系,许多艺人的成长环境中根本没有文本书稿,艺人大多不识字。那么,他们的非凡才华和超强记忆是从何而来呢?

        1、“岭国每人嘴里都有一部《格萨尔》”——社会环境的影响。

    这句著名的藏族谚语,不仅说明了藏族人民对格萨尔故事的喜爱程度,也说明了民间格萨尔文化氛围是多么的浓厚。

    格萨尔艺人全都出现在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广为流传的地区,他们从小或多或少听过格萨尔艺人的精湛说唱。受到国家和省政府表彰的著名艺人昂日、格日坚赞和嘉木样三人,同是果洛州甘德县科曲乡人,属于原来的德尔威部落。这里的人都说德尔威部落是格萨尔大王的直系部落,直到现在许多男人或是女人也都认为自己是岭国的某位大将或是某位美女的转世。

    德尔威部落所在的甘德县处于果洛藏族自治州中部,果洛被公认为是格萨尔的故乡。境内著名的阿尼玛卿大雪山是格萨尔大王的寄魂山,阿尼玛卿山神是格萨尔的首席大战神。著名的扎陵湖、鄂陵湖、卓陵湖又是岭国长中幼三部落的寄魂湖。格萨尔的故事正是从这里的神山圣湖间演绎出波澜壮阔地史诗画卷的。德尔威部落恰好处于阿尼玛卿神山和三大圣湖之间。三位艺人出自这样的格萨尔文化氛围中,也就不奇怪了。同时,德尔威部落格萨尔“血统”的烙印,也直接影响着他们的说唱。

    再比如,扎巴老人是边坝人,桑珠老人是丁青人,玉梅是索县人,这些都是格萨尔故事广为流传的地方。

    格萨尔艺人绝大多数产生在牧区,而游牧民的生活节奏、习惯,更适合也更需要格萨尔的故事,听艺人说唱,是牧民们的一种艺术享受。

    藏族历史上长期的部落征战,人民生活困苦,渴望格萨尔式的英雄来解救,这是较深层次上的精神渴求。因此,这些需求也为格萨尔艺人的生存提供了条件。

         2、神山圣湖的呵护,日月星辰的灵气,草甸原野的甘露,滋养着说唱艺人的才华——自然环境的影响。

    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的故事诱惑力是巨大的,其想象力更让人叹服,这和世界第三极的自然环境密切相关。其作为半神半人的主人公们演绎出的故事,完全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部古老的史诗相媲美。

    许多优秀的说唱艺人大多从青年时代甚至少年时代就游走在青藏高原上。比如,小扎巴会说唱格萨尔的故事之后,便成了村里的小童星,时常吸引着小伙伴们来听他说唱。成年后,两位从儿时就崇拜他的姊妹一同嫁给了他。可是好景不长,扎巴的父母先后在服差役中死去。19岁那年,因生活所迫,扎巴带着妻儿背井离乡,踏上了行吟艺人的艰辛道路。扎巴带着全家走过茫茫羌塘草原,远行阿里,三次进入藏南原始森林,穿越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西藏的每一处神山圣湖几乎都留下过他的身影和足迹。山川原野的甘露,日月星辰的灵气滋养着他的才华。当然,他也吃尽了人间辛苦,在云游吟咏的14年中,一位妻子和两个儿子不幸死去。1959年,在进军西藏筑路架桥的热潮中,扎巴在林芝成了一名正式的道班工人,结束了扎巴一家人的流浪生活。

    格萨尔说唱艺人在云游四方时,说唱格萨尔的故事是他们生存的唯一手段。他们热爱格萨尔胜过自己的生命,不断提高丰富自己的说唱技艺,只能是一种自觉。

      3、一只青蛙的传说——民族文化的影响。

      藏族民间流传着格萨尔艺人是由一只青蛙所变的说法,扎巴老人身前也认定自己的头盖骨内还留有格萨尔大王坐骑的马蹄印。这是因为格萨尔大王为了赶去北方魔国搭救第二位妻子梅萨,神马江格佩布跑的太快,不慎踩上了一只青蛙,格萨尔赶紧翻身下马,将其放于掌上,虔诚的为它祈祷,祝愿青蛙来世能成为一名“仲肯”,把我格萨尔大王降妖伏魔,造福百姓的业绩说给后人听。青蛙成功转世,于是,天下便有了第一位格萨尔说唱艺人。

      降边嘉措先生在他的《格萨尔论》中,用一章的篇幅对藏民族普遍存在的“万物有灵”的观念进行了论述,他称其为“托起雪域文化的根基”。由此而引伸出的“灵魂不灭,灵魂外寄,灵魂转世”的观念,对藏民族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一些格萨尔说唱艺人还自称是格萨尔大王手下某个人物的转世。昂日以米琼卡德的化身自诩。在岭国,米琼卡德是位能言善辩之人,昂日认为,自己的说唱,同样拥有米琼卡德的智慧。甘德县还有一位活佛叫班玛丹宝,是位格萨尔藏戏的热心人,但他主持的藏戏团从不上演《姜岭之战》,因为活佛自认是姜王子玉拉托据的转世,如果上演《姜岭之战》,会让他想起当年被格萨尔大军战败被擒的难堪情形。

      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也通篇体现了“万物有灵”的观念,正像杨义先生描述的:格萨尔艺人更是可以展开想象的翅膀,出入于三界天地,驰骋于神山圣湖,写英雄则自天而降,赛马称,降妖伏魔;写魔王则“吃一百个成人做早点,吃一百个男孩儿做午餐,吃一百个少女做晚餐”,胃口极大,贪婪和凶残令人毛骨悚然;写美人则如彩虹花雨,如雪山镜湖,灿若太阳,美如雪莲。霍尔王派出选美的乌鸦回报说到珠牡的美,“她前进一步,价值百匹好骏马;她后退一步,价值百头好肥羊”,这是游牧文化才有的想象和比喻。

      藏传佛教在藏民族的信仰中占据统治地位,但对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的影响可以说只是表层的。这一点在优秀说唱艺人的录音版本,即学术界所称的“科学”版本中体现的尤为明显。他们在说唱的开头和结尾,都会向佛祈祷,一旦格萨尔的故事展开了,佛教的影响就弱了,人民性跃然而出。值得注意的是,格萨尔的故事中反而体现出很多苯教文化现象。苯教是佛教传进藏区前的一种本土宗教,在与佛教的碰撞中,实现了相争相融的格局。《格萨尔王传》带着许多苯教印记,说明这部史诗起源于苯教较为盛行的时期。历代格萨尔说唱艺人在继承前人的创造成果时,都会把她看得很神圣,不能轻易改变,无形中保留了许多历史信息。这是《格萨尔王传》的价值所在,也是称其为藏民族百科全书的原因之一。其中,说唱艺人功不可没。

      4、从历史深处滚过来的大雪球——历史事件的影响。

    史诗的人民性决定了它对历史事件的记录,有着自己独特的视角。它不同于史官笔下的所谓正史,也不同于市井流传的所谓野史。经过一二百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积淀,史诗在反映重大历史事件的时候,更多的是在表达人民的愿望和理想。

    比如,藏族人民珍惜藏汉友谊,《嘉岭之部》是极少有的不以战争为题材的英雄史诗。讲述了格萨尔大王接到汉地公主的请求信后,来汉地帮助皇帝除妖的故事。

    又比如,这部史诗一开始塑造的由汉妃所生,格萨尔同父异母的哥哥嘉察的形象尤为光彩照人,深受藏族人民喜爱。嘉察不仅是岭国30大将之首,而且对格萨尔称王之前名叫“觉如”的这位弟弟呵护有加,直至为保卫岭国英勇战死。他的名字“嘉察协勒”直译就是“汉地的白脸外甥”,形象地再现了藏汉之间“甥舅情谊”的历史真实。

    再比如,当年的吐蕃王朝为统一青藏高原,曾三次向阿里用兵,在史诗中便出现了几部有关阿里的故事:《阿里水晶宗》、《阿里金子宗》、《阿里绵羊宗》等。“宗”为城堡的意思,这里当一次战争故事讲。

      一代接一代的格萨尔说唱艺人,把历史事件的记忆,形象地亦或曲折的融进了格萨尔的故事中,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成就了今天的宏篇巨著。

      5、在梦与现实的远方——说唱艺人始终生活在格萨尔的精神世界中。

    许多艺人是通过做梦而学会说唱格萨尔故事的。与此相对应,在整个格萨尔的故事中,做梦和圆梦——对梦的解析,成为了结构故事,推动情节,渲染气氛的重要艺术手段。主人公通过从梦中直接接受预言;梦对未来事件的预言;需要解释的象征性的梦比比皆是。这说明,藏族先民很早以前就将灵魂观念、梦、对梦的诠释以及占卜和巫术活动联系了起来。

    有研究价值的是,今天的格萨尔说唱艺人仍然生活在格萨尔的精神世界里,在他们的思维乃至行为方式中,往往分不清哪是现实生活哪是史诗故事。惟有如此,大概才能唤起他们的全部记忆,滔滔不绝地说唱格萨尔的故事。这大概也是格萨尔说唱艺人的生存方式吧。

      格萨尔艺人的超长记忆现象,有的也不能完全用当今的科学知识来解读。比如,玉树州的达娃扎巴在他18岁时,无论说唱篇幅,还是说唱水准都让人惊叹!完全不可能是后天学成的。有人说,他的祖上曾有人是格萨尔说唱艺人。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在高原牧区特定环境下,没有其它信息的干扰,一次偶然的触动,潜藏在达娃扎巴大脑中的遗传信息密码被解开了,他的那位祖先说唱格萨尔故事的能力,完全被达娃扎巴所继承,他便有了惊人的说唱能力。当然,这是一种猜想,有待以后科学验证。

    其实,以弗洛伊德和荣格为代表的西方学者关于遗传基因、潜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的论述,对分析和解读格萨尔说唱艺人神奇的记忆之谜已很有启发。

    荣格把集体无意识称为“人类经验的贮蓄所”。在他的著作中,多次出现“古老的精神残余”之类的话,进而提出在人的头脑中存在“遗传原型观念的潜在物”这样的假设。这种古老的遗传物“来自精神最深处”,是一种“最主观的幽深处的超时间存在”。一旦遇到某种外界的刺激,就能调动“本能天赋”,唤醒“记忆痕迹”。按照艺人的说法,就是开启“智慧之门”。弗洛伊德把人类这种“记忆痕迹”划分为三种类型,荣格则更多地强调其中的幻想和潜意识中的“创造力”的一面,这种“古老幻想”、“作为创造力形成物的幻想”同各民族的神话、童话和民间传说的产生与继承联系起来。正像维柯在《新科学》中指出的:荷马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希腊民族。我们同样得出的结论是,《格萨尔王传》这部“古老的遗传物”世代相传,实际上不是“神授”,而是“人授”,是藏民族中最具艺术天赋和聪明才智的说唱家来传承创造的。

      

                  四

            灵 验 的 帽 子

        所有的格萨尔艺人在说唱时,都要戴一顶帽子,否则就没有记忆,没有灵感,不能进入格萨尔的“时空”说唱,这是为什么?帽子的造型、色彩虽然不尽相同,但在帽饰中都要有一套战马装备。奇怪的是,在这套战马装备的饰物中,偏偏缺少了一幅马鞍,这又是为什么?那就听听艺人是怎么说得吧。

    语言大师桑珠告诉我们格萨尔艺人帽子的来历    年近80岁的桑珠老人是继扎巴老人之后,又一位当今最高水平的国家级格萨尔说唱家。桑珠老人的帽子是虎皮色的,戴在他的头上显得魅力四射,很有风度。

    说到自己的这顶帽子,这牵涉到《北方降魔》和《霍岭大战》两部史诗故事的内容。格萨尔先是降伏了北方黑魔王,但在爱妃梅萨和已经归顺的黑魔王的妹妹阿达拉姆的用心挽留下,格萨尔在北方一住就是9年。此间,岭国遭到霍尔国的洗劫,霍尔白帐王抢走了岭国第一美女、格萨尔的妻子珠牡。格萨尔在接到仙鹤送来的消息后,才匆匆赶回岭国。面对强大的霍尔国,只能智取。为了能进入霍尔国,格萨尔专门做了一顶奇特的帽子,他化好妆,来到霍尔国城下,连说带唱的赞美自己帽子的非凡功能。霍尔国守城的士兵,终于相信了眼前这位会说“帽赞”的卖艺人是个对霍尔国有用的人,便放他进了城。于是,格萨尔从内部制服了霍尔王,救出了珠牡。从此以后,所有格萨尔艺人在说唱时都会有一顶格萨尔当年的帽子,如果不戴上这顶帽子:就不能说唱。

    桑珠的帽子是他成为流浪艺人时自己动手做的,同时做的还有一根格萨尔木杖,它源于格萨尔的马鞭,据说是一根很灵验的法器。事实上,这是格萨尔说唱艺人的标志性招牌。桑珠十多岁离开家乡丁青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他先是流浪,后又跟随马帮游走在广袤的高原上,遇到过许多格萨尔艺人。其中有一位叫洛达的艺人让他受益匪浅。几十年后,与玉梅谈起洛达老艺人时,方才知道他竟是玉梅的父亲。

    桑珠学习语言的能力极强,有语言大师之称。他说话风趣幽默,说唱语言生动,妙语连珠。它还能用多种方言说唱格萨尔,也使藏南一带的农牧民听的懂,因而非常喜欢他。

    桑珠直到35岁那年才结婚,与妻子在墨竹工卡定居下来。现在他被请到西藏社科院专门从事说唱格萨尔的录制工作。十多年来,他共录制完成了近60部格萨尔的故事,是实际上录制格萨尔最多的艺人。

      抄本世家布特尕解说帽饰上为什么少了马鞍    玉树州的布特尕已经74岁了,他是最著名的格萨尔抄本世家第二代传人。其外祖父嘎鲁的一本格萨尔手抄本,当年可是能换回一头壮牛啊。布特尕8岁那年,母亲与一位商人相爱去了拉萨,布特尕便由外祖父嘎鲁抚养。练字成了他的必修课,接下来抄写格萨尔文本成了他的全部“正规教育”。 嘎鲁家传手抄本有其独特的风格和样式。纸张全用狼毒草做成,该纸耐磨且能防虫蛀。每章起笔处用朱笔书写第一句,硬笔书法字体美观独特,一看便知是嘎鲁家传。

      布特尕现在玉树州群艺馆从事格萨尔的抄写和整理工作。他曾给国家捐献了许多嘎鲁的手抄本。这些年来,他和儿子秋君扎西完成了6部祖传格萨尔手抄本的整理工作,共计200万字,全部正式出版。现在他们正忙于著名艺人才让旺堆和扎娃达巴说唱录音的整理工作。布特尕和秋君扎巴都受到过国家四部委的表彰。

    布特尕虽然自己不直接说唱格萨尔,但也有一顶格萨尔说唱艺人帽。帽子以白色为基调,两边的尖角代表马的耳朵。帽饰主要有弓、刀、箭、头盔和铠甲片等,就是少了马鞍。马鞍对于马背民族来说,就是他们的全部荣耀和精气所系。如此神奇的格萨尔说唱艺人帽的饰品中,不应该少了那副征战驰骋的马鞍呀,布特尕为我们揭示了谜底。他说,在擒获了霍尔白帐王后,格萨尔的部下把格萨尔的马鞍备在了白帐王的身上,以示惩罚。从此,帽饰上便少了马鞍。现在,帽子左下方留有一块空缺,原来是马鞍的位置。看来,这个空缺倒是代表了一次重大胜利,一个大荣耀,真是缺有缺的道理啊!

      女艺人玉梅,父亲留下的帽子    玉梅的帽子是父亲传给她的,原来的帽子是素色的,很简洁。21岁那年,玉梅调进了西藏社科院后,自己动手对帽子进行了改造,她给帽子加了新布,装上了许多彩布条,漂亮了许多。

    玉梅的老家在那曲索县,父亲洛达是一位力大无比,闻名四方的格萨尔说唱艺人,玉梅从小就喜欢听父亲说唱格萨尔的故事。十五岁那年,玉梅在后山放牛羊,不知不觉在草地上睡着了。她梦见自家门前的两座小湖里,分别走出来的黑湖妖和白湖神都来争抢她,双方争执不下时,白湖神说,她是我们格萨尔的人,以后要成为一名女“仲肯”的,黑湖妖听说后便松了手。后来,天上飞来一只大鹰,啄了玉梅的右臂,一阵疼痛,醒了,从此右臂上有一青印,玉梅如是说。在我们看来,玉梅说唱格萨尔故事的能力更多地得益于父亲的耳濡目染。父亲临死前就曾对玉梅母亲说,自己说唱格萨尔的“央”(“福运”的意思)已经传给了玉梅。像这样“父传子”的格萨尔说唱艺人极为少见,在我们遇到的说唱艺人中只有玉梅一人。

    玉梅现已录制了16部格萨尔故事,但还没有编辑成书,这让她很着急。有专家评论说,玉梅过早地离开索县牧区生活环境,对她心中格萨尔故事的“发育”可能会有影响,表现在他的故事完整性不够。

    可是,玉梅说唱的曲调很丰富,史诗故事中的典型人物出场时,都有特定的曲调。这次玉梅发挥得很好,我们一连点了格萨尔故事中的十几位人物,她就立马唱出这些人物不同曲调风格的精彩唱段。

      彼此间相互熟了,有好奇者,要过玉梅的帽子,就要往自己头上戴。被玉梅好心劝阻:你承受不了,头会疼的。好奇者吐了一下舌头,把帽子放回了原处。  

    我们第一次见到玉梅时,她嗓子哑了。我们给她买了些枇杷膏,她服用后很见效。临分别时,她把自己心爱的念珠送给了我。这太珍贵了,寄托了格萨尔说唱艺人的深厚情谊。

      

                     五、

    神奇的山羊奶

        在结束本文之前,我要再次提及角琼家的那200只小山羊。

        为了赶上扎江寺的大法会,我们只能乘飞机进藏。一落地便直奔阿里高原,中间没有适应期,这是进入高海拔地区的大忌。无论是途经措勤前往改则,还是从普兰方向去改则,一路上,都要走过几段5千米以上高程的雪山或是大坂坡,最高处5千5百多公尺。久已闻名的唐古拉山口,在此也竟成了小弟弟。甚至有这样一个说法,没有到过阿里高原的人,就不能全面解读青藏高原。途中的艰辛自不必说,到达改则后便投入了工作。阿里高原真的给了我一点颜色,第三天开始便咳嗽不止,一连两个夜上没有睡着片刻。四五天内吃的药,超过了我十来年用药的总和。大概是止咳中成药里的罂粟壳之类的镇静剂在起作用吧,服药后夜里总算能睡上三四个小时了,但并没有根本好转。

    农历八月十五那一天,我们来到角琼家。太阳还没有落山,月亮却已经升起,高原大气透视的关系,月亮显得特别大。羊群回来了,角琼的妻子准备挤羊奶,她用一根长绳拴住了一只黑脖子的领头羊,其余的山羊便围拢过来,一只接一只的主动把头伸过头来要求被拴。这一幕有点搞笑,也让人难忘,牧人与羊儿的合作竟是如此的和谐。

    住在角琼家的牛毛帐篷里奇迹发生了,当夜我一觉睡到天亮竟然没有咳嗽一声,这让同行的伙伴感到很惊讶,我也百思不解。当我走出帐篷,看到那些可爱的小山羊又在那里伸长了脖子争相要求被拴等待挤奶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昨天下午,我们每人不是喝了一碗角琼家的山羊奶吗!没有别的解释,只能是那碗纯正的山羊奶在起作用,它调理了我的身体,咳嗽不止的高山反应现象就此消失。哦,神奇的山羊奶哟,其实就是雪山精灵,草原甘露呀。

    再见了,可爱的小山羊。再见了,会说唱格萨尔故事的牧人角琼。当我们告别改则县回到北京的时候,回顾这趟阿里之行,身后留下的不仅是上万公里的行程,发现了两位格萨尔说唱艺人,算是最重要的收获了。

    今年恰好是国家授予的“杰出格萨尔说唱家”扎巴老人诞辰100周年,我愿借此机会向扎巴以及所有格萨尔说唱艺人表达由衷的敬意。

    这部凝聚着藏族人民的聪明才智和创造精神,代表了古代藏族文化最高成就,有着极高审美价值和认识价值的璀璨明珠——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日益受到国家的高度重视,现已搜集到120部之多,约有100万诗行,两千万字。藏文40卷精选本一直被列为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的重点科研项目,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重要文化遗产,也为越来起多的当代人所了解,所喜爱。可以想见,当天国中的扎巴老人俯瞰青藏家园的时候,脸上一定露着微笑。

    (2002年首发/2012年修订版·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本文相关连接:

    《在拍摄〈格萨尔〉的日子里》2002年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

    《寻访格萨尔艺人》2003年《中国民族》英文版创刊号

    《“活”形态史诗的档案连接》2005年《档案与社会》第2期

    《神奇的格萨尔说唱艺人》2007年《今日中国》藏文版第9期

    《发现中肯——格萨尔说唱艺人的记忆之谜》2008年《中华遗产》第12期

    《“活”形态史诗的档案连接》中国知网转载《档案与社会》

    孙明光· 自由撰稿人/纪录片编导/人文地理摄影师/中国格萨尔学会理事

    E-mail: wrm13@sina.com

    才贡活佛·西藏阿里改则寺主持/改则县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