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部落刘舰平

    理发师

     

    在儿时的记忆中,乡人对手艺人是十分敬重的。有手艺人请工的日子,真是花儿一样幸福。饭菜丰盛,还少了因窘迫而衍生出的种种呵斥。但乡人对手艺人的称谓却出人意料地简单、率直、原生。他们一律用其职业名称代之。木匠瓦匠修锅匠铜匠地招呼着。手艺人则一色哦哦哦地应承着。

    大约文革后期,村头开了一爿剃头店。剃头匠是一白白净净的高挑汉。他听不惯剃头匠剃头匠的称谓。遂跟乡人说,称我理发师吧。乡人不吃这套,依然剃头匠剃头匠地招呼着。理发师也不再多说什么。理发师据说是从比我们的想象还要大的城市来的。那地方有长着辫子的电车,有一拧就来的哗哗自来水,还有据说能买到许多紧俏商品的花花绿绿的票子。

    剃头店不大,也不显眼,却不算简陋。门上有楹联一副:进店来虬髯太岁,出门去白面书生。店内有一高高的木制的能坐能躺的转椅,有一改制的安上水龙头的水缸,有一人见人爱的红灯牌收音机。墙上挂满样板戏人物舞台剧照。还有一木箱小人书。理发师不用光荣牌肥皂,而用乡人从未见过的称之为海油的洗发水,那洗发水能揉洗出许多泡沫,还能浮动着茉莉花香的味道。

    乡人习惯了坐在在自己的屋檐下,由走村串户的剃头匠来打理那茂盛的头发。而且可以赊账,可以用鸡蛋大米豆子等实物作价充抵。理发师则一律收取现金。遇到有赊账倾向的,则旁敲侧击,哪有欠头上的钱的?理发师的生意所以惨淡。理发师似乎也不在意这些,清闲时便捧着一个印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大瓷缸喝茶,或者用一长柄勺子把从城里淘来的未完全燃烧的二煤做成煤球,晾在门前,或者端坐在门前,用二胡拉一出我家的表妹数不清要学那泰山顶上一棵松。无聊、落寞环绕着他。

    煤炉上整天烧着水,热气在店内左冲右突弥漫。有时候遇到考究的要定型什么的,则拿下水锅,在炉子上搁一铁制的夹子,到适当时候,取出,来回铰动头发,这时候便有细微的声响传出,然后手脚利索地抹上凡士林。这些人往往成了理发师的活广告。理发师的生意又日益红火起来。

    因为有煤炉,店内温暖如春。窗玻璃上常挂着水汽,模糊了里外景致。因为温暖,也就多了听天气预报的老人,冬闲消磨时光的妇女,待嫁的二八女子,逃学的孩子。

    春天快要来的时候,理发师走了。先是门前停了一辆表情肃穆的卡车。然后下来七八个壮汉,为他剃了个阴阳头,然后押上卡车,然后在他胸前挂上一个白纸糊的牌子:里通外国特务。

    后来,理发店成了一家成衣铺。门联换成了“愿作天上云霞绮,换来人间锦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