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部落 傅晓红

    夜观庵桥

    所有的江南古镇都是相似的。

    相似的青石小街,相似的漏墙花窗,相似的石桥石阶,相似的砖雕木刻------然而这种相似也会让我们怦然心动,因为有种知根知底的亲切。

    沙溪的夜晚是典型的江南之夜,尽管天气已进入深秋,拂面的风仍是温暖与润泽的,颇为缠绕。

    沙溪也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据说至今已有1300年的历史,宋代苏州知府范仲淹大兴水利、开挖七浦河,古镇沙溪由此日渐兴旺。

    曾经是沟通上海、崇明、苏州的主航道——七浦河与古镇老街并行,呈川字形。屋脊高耸、黑瓦铺顶的民宅枕河而建,然房舍都较为陈旧,颜色黯淡。走进这个尚处在自然状态的镇子,九点不到,临街人家斑驳的门板大多都上上了,各个大家小户都在享受各自的天伦之乐,古镇似朴素到了简陋的地步。四下静悄悄的,唯有我们这一行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上。杂乱的脚步声敲击着青石板,在窄窄长长的老街里回响。老街左手边有不少深曲幽静的小巷,走过时我总忍不住探头聆听,是否有馄饨担、糖粥藕担的敲梆声。

    只有朋友开的古董店还亮着灯等着我们光临。古镇开店卖古董,似乎再恰当不过。出门时,我手中已多了一只心仪的清末民初的粉彩盘。

    陪同参观古镇的沙溪本地作家姚国红邀我们去看庵桥,说就在古董店的斜对面。

    深一脚浅一脚走进条黑黑长长的巷子,两边山墙笔直,墙面苔藓斑驳。行了不多远,抬头一望,正前方一弯拱门。继续前行,出门洞,拾阶而上,原来已登上了一座高高的石拱桥,这便是庵桥。

    庵桥建筑很奇特,桥身三分之一嵌入了北岸民居之中,据说是为了减轻民居对桥身的压力,起到巩固的作用。桥是单孔石拱桥,拱洞又高又弯,水中倒影连成个大大的圆圈,这样的弧度在江南石拱桥中并不多见,古时七浦河舟来楫往,这么高的桥洞,猜想较大型的船只也能通过。刚经过的拱门,居然是庵桥桥堍最具特色的桥门洞,古时装有木桥门,一到天黑便关闭大门,七浦河就成了护镇河,防盗防贼。桥门正对着骑跨山墙的过街楼,更夫住在那里。有人喊门,他居高临下仔细瞭望后才会开门放行。这是古时沙溪镇最有效的防卫设施,是为一绝。

    在水乡,造桥是最大的功德。一般的桥都以“济”“德”之类命名。庵桥的名很特别,是因为附近有一座长寿庵,故得此名。庵桥建于宋代,不过当时是座木桥,清康熙四十四年易石重建,光绪十年又重修,一直使用至今,是座道道地地的古董桥。

    天上没有月亮。

    夜色中站在庵桥上看七浦河,看古镇老街的背面——临水的明清古建筑,看古镇黑暗朦胧中的轮廓,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我豁然明白,沙溪的魅力全在此处。

    流淌了上千年的七浦河水沉默和缓,不知是否因疲惫而丧失了激情,还是与人为伴、与古镇为伴多年而变得柔情温顺。我闻不到这条河水的异味,这在水质普遍污染的当今并不多见。暮色中,河水发出碎银的光泽,映衬着各式临水而筑的小楼,挂满藤蔓的白墙,饱经沧桑的青瓦,参差错落的飞檐------

    枕水人家,为方便水边生活,家家建有河棚间,5、6平米,挑河而建,有吊脚楼式的,有石头实砌的,远远看去像楼阁、似水榭,轻盈灵秀。河棚下差不多皆有伸入河中的石阶,可淘米洗菜、浣衣涮物、汲水乘舟,“家家门外泊舟航”,成为沙溪独有的风景。

    晕黄的灯光从小楼一扇扇敞开的木雕画格窗中射出,温暖的、家常的、市俗的生活气息亦同时溢出。河上拱桥的影子在灯光里忽明忽暗地飘浮在水面上,“小桥流水人家”,此时的庵桥是极富诗意的,此时我眼中的古镇又是富庶与安逸的。

    那一扇扇雕花的长窗,就仿佛岁月的屏幕,一幕幕人生悲喜剧曾在花窗里上演过。我猜度着就近敞开的花窗里,是怎样的一户人家?父亲在灯下辅导孩子做作业,母亲在灶前为孩子准备着明天的营养午餐?我更愿意想象百年前的窗里人家,有位花一般年纪的美丽姑娘,倚窗而立,凝望着昏暗中升腾着氤氲水汽的河面,念想着每天清晨梳妆时都会遇见的小伙。小伙戴着笠,摇着橹,小船上装满了新鲜的滴着露水的菜蔬进镇叫卖。每到窗前,四目相对,小伙就会高喝:“茭白、菱角——” 婉转悠长的叫卖声中,几枝白兰花颤颤飞进了窗。小伙与姑娘的心都如那七浦河水,时涨时落,柔软湿润。

     

    坐在庵桥的石栏杆上,大伙争看我刚买的粉彩盘。夜幕下,盘中的彩绘是美丽朦胧的,亦如沙溪古镇现时的美丽朦胧。未来太仓前,根本不知沙溪古镇。沙溪就像埋在沙中的明珠,还未被大多人知晓赏识。正因为此,它才少了周边几多名镇的喧闹浮躁,少了那浓郁商业化的脂粉俗气,少了过度“开发”的变异串味,保持了古镇的淳朴天然与人性家常,为我们留下了一处可以倾听历史回声,寻找生命遗痕,重温旧梦的美丽家园。

    美哉,沙溪!

     

                      《青春》2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