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部落陈鸣鸣

    戈锐和雅丽

     

                           

    “你必须和我生活两天。必须。”戈锐的声音沉着而又稳定,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开玩笑。

    “你疯了。”雅丽的声音变尖了。

    “你必须和我生活两天,只要两天,我想见到你,这两天内你都是我的。”戈锐已经想了好几天了,他想紧紧地抱住雅丽,雅丽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但是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他们就像两只想要相握的手,伸到空气中,又被空气中莫名的力量阻挡了回来。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这句话在戈锐的胸中弊了很长时间,每次都没有勇气说出来。两个人的眼睛不能对视,对视必然是雷电交加。

    雅丽化解了一切,她曾经试着躲着不见戈锐,戈锐也真的不会出现。但是她总感觉到戈锐就在她的周围。她有时候会莫名收到戈锐的礼物,一个大大的信封,里面藏着她精美的照片,是戈锐请人做的玻璃照片,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美,更不知道戈锐从哪里盗来的她的这张照片。信封上的行楷写得潇洒飞扬,是不多见的那种红色黑体字印着绝密两字的信封,在编号那一栏里竟然写着“NO1”。“雅丽”和“戈锐”两个名字一个清透,一个洒脱,却又正俊,就像里面不是包含深意的照片,而是一封待收待启的公文。

    雅丽承认,她除了不上戈锐的床,她什么都愿意。只要是为了戈锐,她愿意献出一切。但到底要献什么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突然就见过面,那还是在一次书画拍卖会上,是雅丽组织的,她向戈锐礼貌性地发出了邀请函。他们以前也见过面,那是在一次会议上,戈锐侃侃而谈,雅丽没有多说话,她知道戈锐讲得很好,但雅丽心里想的是,这些她也会谈,可是她还是承认戈锐讲得好。她好像隐隐约约地发现,戈锐好像天生是一个人才。她为这种感觉也觉得纳闷,所以她还清楚地记得,为了这个念头,她还轻轻地摇了摇头。

    书画拍卖会上,戈锐来了,还带来了他的小表弟。小表弟一副懵懂的样子,但显然很崇拜戈锐的样子。戈锐胡子刮得铁青,并没有多瞧雅丽一眼。雅丽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不是那种勾男人眼神的色块。拍卖会快结束的时候,戈锐举牌一百二十万买下了李可染的《山村飞瀑》,让雅丽有点意外。戈锐要走了,钻进了自己的小车,一看雅丽在目送她,就起身下了车,礼貌性地和她挥了挥手:“替朋友买的。”小表弟也钻出了车,对雅丽做了个鬼脸,又不知他和戈锐说了什么,戈锐挥手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小表弟笑得更古怪。戈锐也在笑。只是戈锐回头又看了一眼雅丽,又跟她挥了挥手。雅丽在一瞬间眼睛里放出了光:这个男人太帅了。

    事后,雅丽曾经问过戈锐,那天你小表弟对你说了什么?戈锐问:“哪天?”雅丽没有再问第二遍,只是眼睛盯着戈锐,就那么几秒钟。戈锐全身一个激灵,仿佛被燃着了一样。戈锐是何等的聪明,立刻就想起了某年某月的某天。他在心里已经把和雅丽在一起的所有镜头都回放过了一遍,但小表弟的形象这时候才闪上来。小表弟当时说:“表哥,你女朋友吧,不够漂亮。”这能说给雅丽听吗。现在,每个星期中有三天,戈锐会开着车来接雅丽,雅丽接触的全是文化名流,但只准戈锐把她接走,再把她送到目的地,然后两人就分手。看来就像一对兄弟姐妹。雅丽没有孩子,但戈锐现在有两个孩子。

    戈锐说:“我把我的孩子送给你一个。”雅丽知道他是开玩笑的。

    戈锐只说过一次。

    最近,他也有很大的麻烦,经营的文化公司惨遭查封。雅丽好像不是很清楚戈锐的这家公司,只知道戈锐的文化积累几乎可以和任何一个她所接触的文化人抗衡。

    那么,戈锐是怎么爱上雅丽的呢?

    雅丽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就在她低头的瞬间,戈锐爱上她了。戈锐相信一见钟情。其实他曾经有过好几个情人,都是别人看上他,后来觉得索然寡味,就分手了,每一次分手,都是以戈锐的冷淡彻底结束。他相信感情,但是更相信亲情。有两个孩子是真的,老婆是真的。

    雅丽给了他的激情,她几乎是他灵魂的通透剂。戈锐用车来接雅丽的时候,每每心思不在驾驶,却是满脸笑容。雅丽说:“你要是成了乞丐,我就佩服你。”戈锐说:“这么说来,你成了乞丐,我才能佩服你?”雅丽失语。车子没有拐上右拐道,而是直行了。戈锐说:“错了。”急忙调头:“两百块钱又没了。”雅丽扭头看着他,又气咻咻地盯着前方:“你就是被钱烧的。”戈锐说:“我要是有钱,我难道只是请你吃饭吗?我早就给你买航空母舰了,想打哪,就打哪。”雅丽失语。半晌清醒:“我知道,你不是开车,你开的是感觉。”雅丽无法不为身旁的戈锐动情,他把握方向盘的感觉,有时候就像弹奏着一架钢琴。

    戈锐也在动情,雅丽每每就会成为披在他身上的一件风衣,让他有临风飘摇的感觉。

    “又错了。”雅丽说。

    戈锐说:“两个车道都可以。我喜欢走这个车道。”

    雅丽说:“你怎么能这么开车?”雅丽几乎要爆发。

    戈锐说:“你可以下来走过去。”

    雅丽飘着的长头发变得温顺了:“我不下车,我不走过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戈锐再也见不到雅丽了,雅丽每次推说她有事,感谢他这么有心。

    经营的文化公司惨遭查封,戈锐惊动了在省公安厅工作的哥哥。哥哥说没关系,我帮你问一问。一问才知道,是同行举报。戈锐不相信,他不得罪同行。但是同行是敌人,这个道理他懂。他将信将疑。派出去的各路干将都来回复,这件事在长江公安分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李强手里。举报的理由戈锐的文化公司存在着非法买卖,还暗设一个没有申报的高级会所。

    雅丽收集了在景德镇所有中国当代工艺美术大师的瓷器作品。自1979年以来,国家评定的陶瓷界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有六十多人,其中在景德镇工作的有二十一人。雅丽的手上就有二十一件作品,一人一件,她亲自登门拜访获得。

    她还会弹得一手好古筝。戈锐跟她说过:“你什么时候,能成为一名小女子,为我弹一下你久已封尘的古筝?”雅丽说:“我本来就是一名小女子,等我修练好了,我自然会为你弹。”雅丽说:“晚上,你和我一起加班吧?”戈锐犹豫了一下。雅丽一把拉过他:“走吧,我去给你买杯咖啡。”每次戈锐请雅丽吃饭,戈锐都是选好全市最好的几家餐馆之一,雅丽都会推掉,就雅丽工作的单位附近选一家不大不小的餐厅,干净有点特点就行。用过晚餐后,雅丽说晚上还有事,要把《2010景德镇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集萃》编撰出来。雅丽到包间外接了个电话,说:“小助手来不了了,今天她妈妈来了,要陪她妈妈。”

    雅丽端着一杯从星巴克买的咖啡,和戈锐一起乘上了到十三楼的电梯。她取出胸前的卡片,对着玻璃门的控制模板刷了一下,淡绿色的门徐徐地开了。进了走廊,来到木门前,她又用卡刷了一下,门从外向里打开了。是一间办公室。

    雅丽说:“我就在这里办公,你可以到里面办公,里面是我助手的办公室。”

    戈锐说:“这怎么行,我就和你一个办公室办公。你真有本事,会请来我这样的一个助手。”

    雅丽说:“别那么多话了,你喝着咖啡,我给你一张目录。你把我列在目录上的所有文档都从助手的电脑上找到,并看一遍,哪些可以用,哪些不可以用。”

    戈锐说:“我在你这里看不到瓷器。”

    雅丽说:“你不用看瓷器,你看到我就行了,我的意思是,我会给你看所有瓷器的图片。”

    雅丽坐在电脑前,不时从用手撩一下长发。两台电脑打开着,两人开始东拉西扯。戈锐问:“有多少男孩子追过你?”雅丽说:“很多,从小时候的同学,青梅竹马;到长大以后认识的朋友。还有一个直到现在还给我写信。我的女朋友不把我带到他们家,说怕我勾引他的老公。”戈锐听了笑了起来:“我没有女孩子追求。我第一个女朋友就是我的老婆。”雅丽说:“来,看看这个小男孩。”电脑上出现好几张雅丽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像湖南卫视的何炅,但比何炅腼腆。“这个男孩肯定喜欢我,要不他为什么老是跟着我?”雅丽和这个小男孩的头上一人戴了顶草编的绿色帽子,和雅丽并不般配。不般配的人往往会在一起,产生情愫,最终没有任何结局。“我老公还对这个小男孩有意见呢。”雅丽说。

    戈锐用鼠标推了推哪几张照片,说:“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有一个小女孩老跟着我,看来也是喜欢我喽?”他似乎若有所悟,脑子里却想的是,如果大学期间的那个小女孩和雅丽电脑上的这个小男孩在一起,倒是很天造地设。

    雅丽工作的样子很让人着迷,简直是一丝不苟。戈锐做什么都好像很轻松,他很快把那一百篇文章都找到了。这一百篇文章根本不在一个文件夹里,在c、d、e、f盘下的任意一个地方。他相信那个雅丽的小助手是一个发散性思维的人,所以把文件发散到了她想发散的任何一个角落。

    工作并不轻松,戈锐喝一口咖啡,找到一篇文章,每篇文章都附一件精美的瓷器照片。戈锐排定了秩序,然后把每篇文章快速地浏览一遍,又在目录后打上符号:男孩脸的笑脸表示通过,女孩脸的哭脸表示不通过。

    他抽空过去看雅丽在干什么,雅丽在编另一本书:《中国玉器全集》,疯掉了,这书什么时候能完工?戈锐一靠近雅丽,他就感觉到雅丽的心在颤抖。是一种幸福的颤抖。戈锐趴在电脑桌边:“来,我来帮你看看。”这时候,两人都闻到了对方发出的气息。一般的女孩子,只会发出洗发水的味道或者是涂脂抹粉的味道,但是戈锐除了这个味道还闻到了别的,细腻得像一件瓷器,正好像他刚才看到的刘远长的瓷雕照片《天女散花》,不对,这味道渐渐地变成了张松茂的粉彩瓷版画《国色天香》。雅丽闻到了什么?戈锐几乎像是心无城府,又步步靠近。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点也不轻佻。她看到戈锐画的男孩的笑脸和女孩的哭脸笑得是前仰后俯。她很想靠近戈锐的胸前。戈锐穿的一件皮夹克。皮夹克上发出的味道让她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她又能清晰地看到了戈锐的脸,是男人护肤品的味道,她不知道什么牌子,他的脸上永远那么干净,她甚至第一次发现戈锐的头发有一点卷。她不敢回眸,脸渐渐发烫。

    戈锐跑开了:“你什么时候好?”雅丽说:“快了。”戈锐又跑回来:“我什么时候给你看我收藏的玉器,我有几件红山文化玉器。”戈锐又跑走了,端着空了的咖啡杯:“我送你回去,现在是凌晨的一点钟了。”雅丽说:“我的工作还没有完工。”戈锐说:“我已经帮你看过了,你明天把今天晚上整理的文档,再增删一下,一个篇章就完成了。”雅丽从电脑跟前站起来:“去看看我的瓷器吧。”

    戈锐驱车,两个人在车子里有说有笑,对面来的车直射他们两个,两个人像夜归的学生,彼此都没有触碰一下对方的勇气。

    车子停稳,戈锐说:“要我陪你上去吗?”雅丽说:“随你。”戈锐说:“那我就陪你吧。”到了五楼,推开金属的防盗门,灯一打,是一尊关公的巨大瓷身塑,每一根胡须细如发丝,足有一千多根。原来这是雅丽存储瓷器的一个工作室。戈锐说:“我今天想留下来。”雅丽说:“你可以睡这里。”她随手推开了一扇门,是助手的卧室。戈锐说:“这么小的床我怎么睡?”雅丽又推开一扇门:“这里你也没办法睡。”戈锐一把抱住了雅丽,雅丽温存得像一头小鹿。

    戈锐的手伸进了雅丽的衣服里。雅丽的皮肤一下子变得紧绷了起来。但是戈锐的手就像在触摸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他们已经在那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上躺了下来,这是雅丽在工作室设的的卧室。戈锐紧紧地抱着她,而那一刻雅丽好像睡着了。他轻轻的触摸到了她的乳房,在那一点上停住了,又按了下去,按得是那么的有力,又是那么的精准和执著,就像在弹奏着一个音符。

    可是雅丽的身体却坚硬得像一块石头。戈锐使劲地在寻找她嘴的位置。雅丽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偏偏把脸埋在了与戈锐相反的位置。他只能吻到她的颈项,这是一股皮肤的味道,和以往戈锐接触的任何女人的体香都不一样。所有的女人为了见戈锐,都是精心梳妆打扮,戈锐有时候有作呕的感觉,每次完事以后,总觉得不是这些女人来陪他,是他陪了这些女人。可是雅丽颈项上的味道令他太奇怪了,竟然是一种淡淡的汗味。他初闻,不习惯,再闻就喜欢上了。这是一股劳动者的味道。他很奇怪,他会把雅丽与劳动者联系在一起。他想占有雅丽,但不敢轻举妄动。他把头深深地埋在雅丽的长发里,手从雅丽胸部的右边移到了胸部的左边。雅丽在舒展,她体会到了戈锐的精心。戈锐几乎在把一生的爱都用在雅丽的身上。她的胸部在变得坚挺,又像无垠的海潮拂得她全身都像一朵黑郁金香在徐徐地开放。她把身体一仰,全部展现在戈锐的手里,只是脸依然躲向一侧。她无法拒绝这个男人。戈锐并不是要在她身上寻找什么,他只是用全身紧紧的箍紧着她。他的手在往下探,在她的小腹部停住了,又是紧紧地一按。可是雅丽,却抽出手来,紧紧地抓住了戈锐往下探的手。戈锐的手再也动弹不得。戈锐好像也没有力气作更多的尝试。他在恐慌,他感觉到了雅丽的拒绝,是毅然绝然。

    戈锐使劲地拔,才拔出自己的手来。雅丽的身体放松了。戈锐轻轻地把手按放在雅丽的身体上,他突然觉得自己使上不劲。雅丽不是他的。他轻抚着雅丽身体上的每一毛孔,只要雅丽再给他一个暗示,他一定是雅丽的。雅丽睡着了,他感觉到雅丽的体温。雅丽在愤怒,她不知为何阻止了戈锐,但她却必须阻止戈锐。他们好像马上就要登上了诺亚方舟,但救世主不知给了戈锐什么样的指令,让他停滞不前。有时候,爱是一个眼神,现在雅丽才知道,爱是戈锐的手,遍布她身体的手。她突然觉得戈锐有点不正常。反正他们两个都不正常。

    戈锐抱着雅丽的后背,两人相拥未眠,直到东方泛白。戈锐被电话的声音吵醒了,是他的手机。他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是老婆的电话。他沉着地说了一句:“我很好,请放心。”回头再看雅丽,雅丽突然睁开眼睛,疯了。雅丽就站在戈锐的眼前,眼里全是爱恨交加。

    戈锐勉强笑了一下。

    雅丽在飞快地收拾着房间,然后准备早餐。

    戈锐说:“我来帮你。”

    雅丽说:“不用。”

    戈锐说:“这芝麻糊糊很好吃。”

    雅丽说:“老公买的。”

    戈锐开车送雅丽去她的车库。他的额头渗出了汗,雅丽抽出一张纸巾,戈锐接过来,他看到雅丽的手停在半空中,是那么的纤长,他似乎看到雅丽的手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透明,能看到温红色的血液。他没有抽出手去抓雅丽的手。雅丽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他看到她的嘴紧抿着。这才发现,雅丽是这么的美,美得让人心颤,让人得意。

    雅丽下了车,在自己的车子的后备箱拿了一瓶饮料给戈锐,然后说:“我走了。”戈锐点了点头。

    雅丽的车子“轰”地一下开出了车库,像吉普车开进了美国西部大片。

    戈锐怀疑是雅丽害了他,他唯独只得罪过雅丽。这时候他开始纠结了。他跟雅丽说:“对不起。”雅丽说:“你不道德,你会受到道德的审判!”戈锐说:“我想见你。”雅丽说:“不见,不见,就是不见!”戈锐说:“你就不能把我们俩当作两小无猜的朋友?”雅丽说:“我们的感情已经出现了疏离,为了维持长久的友谊,必须永不见面!”电话挂下,戈锐黯然伤神。雅丽也在掩面而涕。为了维持长久的友谊,必须永不见面,这是什么道理啊?

    戈锐无心打理他的文化公司。雅丽到底好在哪?他一听她的声音就魂不守舍?雅丽对戈锐也动了真情,这是雅丽始料未及的。雅丽喜欢男人,但她洁身自好,她的形象、她的人品、她的操守一直没有变过。她想:女人拾掇拾掇都会变得好看,她也不是没有注意过别的男人对她多情的眼神,但通常只是在心里暗暗的欣喜,时间长了,也就忽略不计了。但是为什么和戈锐在一起,真如戈锐说的,会有两小无猜的感情。是什么,其实他们之间都清楚:是相互的仰慕。仰慕就要上床吗?雅丽想起来心里就恨,就委屈。戈锐想起来雅丽跟他说过的一句话:“汝龙中骄子,亦兄亦友,吾心欢喜。”当时,他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几乎能想起雅丽说的每一句话。他想把雅丽放下了,就像放下以前的所有女人,可是每每安定,彻夜难眠。难道是因为没有得到?良心告诉他,雅丽爱他,他不能伤了雅丽。

    可是,雅丽的影响力太大了,他潜意识里有这个感觉,如果雅丽想害他,她一定能做到。他想把雅丽引出来,问一个清楚。于是,他假惺惺地给雅丽又打了一个电话:“我爱你!”雅丽在电话的那头迟迟没有吭声,但戈锐听到她呜咽的声音。戈锐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痛了。

    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的副总队长张梗是戈锐的朋友。他收藏过戈锐写的字。张梗说:“老弟,遇到了什么麻烦?”戈锐把情况跟他说了,张梗说:“别着急,我也帮你问问。”一会儿张梗的手下打来了电话:“已经定了,罚款十万。人就不抓了。”戈锐镇定了一下,一定是事出有因。这位李强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突然动刀子过来了。会所才开张,是来了几批客人,但也在申报之中,按照常理,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麻烦。

    戈锐请张梗邀请雅丽参加晚上的聚会。雅丽给了张梗面子,她虽然知道是戈锐也在场。张梗打来电话:“雅丽答应来了。”戈锐笑了一下:“还是你老兄有面子。”张梗说:“俊男才女,不会又出什么麻烦吧。”戈锐说:“老弟我一向正派,你还不相信我的为人么?”张梗说:“那也不一定。不过,雅丽一向比较骄傲,你老弟也是一位骄傲的人,相互谦让、相互尊重为重。”

    戈锐的心里有点暖。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还是以前的戈锐,雅丽还是以前的雅丽该多好。戈锐把脸挤了挤,甚至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照,他把脸左侧了一下,右侧了一下,确实,脸上是看不出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拉开衣柜,精心挑选了一套衣服,像出席重大的盛典,早早地出了门。

    街上行人稀少,他先去自己的文化经营公司转了转,手下的立马出来,给他泡了杯茶。公司经营的电脑被搜走了,这是让戈锐有点窝火。经理被治安大队抓去了二十四小时,又放出来了。戈锐挥了挥手,让他们稍安勿躁。

    申报有一定的程序,等待也是一个过程。

    今天,戈锐等的就是雅丽。

    宴会直到晚上七点半也不见雅丽的身影。戈锐沉不住气了,雅丽不接电话。他让张梗打。张梗一打就通了,张梗把电话递给了戈锐。戈锐说:“你来了?”他的耳膜差点被震破:“你再打我就不来了!”他听到雅丽气喘吁吁的声音,声音拔高了,气愤难掩,可是却人牵肠挂肚。“啪!”电话就挂断了。戈锐对在座的各位说:“我下去接她一下。”张梗点了点头。在座的朋友并没发现,发生了什么不寻常。张梗若有所思。

    戈锐在楼下转了十分钟。张梗打了个电话给他:“雅丽来了。”戈锐上楼一看,雅丽在张梗的身边落座,抬头挺胸,目视无人。本来,雅丽是安排在戈锐的身旁落座的。朋友们纷纷给雅丽敬酒,雅丽正欲一饮而尽,被戈锐挡了下来:“雅丽不能喝酒。”朋友们都知道戈锐一贯的为人,也就没劝。雅丽这才回过头来,感激地看了一眼戈锐,可是戈锐分明看到雅丽的眼中似乎闪出一丝泪花。

    张梗问雅丽:“怎么啦?有事你跟我说。”雅丽摇了摇头,说:“没事。”张梗说:“没事就好,那我要敬一下雅丽,平时我们都见不到雅丽,也不忍心打搅雅丽。身体好点了吧?你还欠着我的一幅字,都说和雅丽在一起,是一字一画难求,什么时候,总得给在座的朋友一点面子,尤其是给我大哥一个面子,求个墨宝。”雅丽低头一笑,煞是妩媚,但也没有接腔。张梗有她的一幅字,在座的朋友,一个都没有。戈锐更没有。不是精品,她不会送给戈锐,现在更不想送!

    雅丽笑了,气氛就缓和了。有人提议:“今天大家兴致很高,我们一起去卡拉一下吧。”戈锐说:“我安排好了。”这才发现,雅丽的座席上有个纸拎袋,他抽出一看,吃了一惊,是他一直想要的《中国古文物综述》。他连忙把它放到自己的座席上,他知道是雅丽带给他的。

    一席人喝了酒,高高兴兴地下了楼。戈锐一把抓住雅丽的胳膊。雅丽甩手就抽身开了:“别抓我的手,热死了。”

    在包间里落座。戈锐与雅丽遥相对视。别的朋友请了几个女伴来助兴,那些女伴也就围着戈锐和张梗转。戈锐一一回敬,以示礼貌。悄悄抽出身来在雅丽边上落座。雅丽既没唱,也没喝,可是戈锐在她的身旁一坐,她好像安定了。戈锐很自然的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他发现雅丽的全身都热了,全身像茂密的草丛被吹开。这时来了一位美女,要敬戈锐酒一杯,戈锐站起来说:“祝你越来越美丽。”笑意定然,猛然发现,雅丽像风一样,飞出包间。戈锐落下杯子,随身去追。雅丽几乎像公主,拎着长裙,夺路而逃。戈锐走到哪,她就立即从他的身旁边擦身而去。戈锐心疼了。

    雅丽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大哥……”具体说了什么,她也不清楚了。她连续打了好几个人的电话。有这么多的大哥,为什么偏偏出了一个戈锐,而且就在她的身旁边。刚才戈锐对那位美女的一笑,是雅丽见过的戈锐最具有诱惑的一笑,她怀疑,戈锐对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对所有的女人都是诱惑,对所有的女人都具有杀伤力,而她不幸沦落为这些女人中的一个。

    张梗来到他们中间,看一个在打电话,一个在注视打电话的人:“走吧,走吧,明天还要上班,散了吧。”然后把戈锐请上了他自己的车。戈锐回头一望,发现所有的朋友都在和他挥手告别,唯有雅丽躲在张梗的身后,笑得有点无邪,有点得意,好像躲过了一场劫难。

    戈锐打定了主意,他非要和雅丽回到从前,那心里割舍不了情,暂时都让他忘记了治安分局的那位副局长李强。他本来要登门拜访李强。李强第一次接电话的时候很礼貌,说这件事关注的人太多了,他都接到二十几个电话了,但是戈锐亲自打电话来,他请戈锐放心,一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戈锐说谢谢,我相信你。李强说:“请你相信我。”但是第二次再打电话的时候,李强说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可以查相关法律;你是当事人,我根本不和当事人见面。我也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戈锐第一次感到盲目,他也不是真的想认识那位治安副局长,再说,这件事如果真跟雅丽有关系,又能怎么样呢?他甚至问过雅丽:“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雅丽说:“我既没有说过你好话,也没有说过你坏话。你的圈子还是你的圈子,我的圈子还是我的圈子。”

    戈锐很想生气。为一个女人生气,他摇了摇头。但是,他知道,这回他是碰到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了。

    雅丽深知有很多男人为她牵挂,她碰到难事的时候,全是找男人帮的忙。她认识一名著名的女艺术家,女艺术家委婉地告诉她:“我长成这样,有很多人喜欢,如果想要故事,每天都可以发生。所以,和喜欢你的男人做朋友,做哥们,义气一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雅丽认识张梗,当然也认识李强,只是戈锐不知道。戈锐从雅丽的能量来看,猜也能猜得到一些什么。男人的心真是沉得住。雅丽要给他一些小小的难堪,让最要面子的戈锐没有面子。

    戈锐没有把这件事跟雅丽点破。李强为什么这么肝胆相照,给这么多替戈锐打招呼的人都没给一个台阶,理直气壮,执法如山。能让李强心悦诚服的只有雅丽。

    这层纸不能再捅破了。戈锐说:“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依然爱你。”

    雅丽有点像泄了气的皮球。戈锐说:“我保证,保证回到从前,就像你以前工作休息的时候,在楼下请我喝一杯奶茶,我们说完话,我转身就走,永不再犯!”

    雅丽出国了。戈锐的电话追到国外:“你在哪个国家?”雅丽说:“我能告诉你我在哪个国家吗?你想追杀我啊?”戈锐没有勇气说:“你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而雅丽需要什么?她需要听到戈锐的声音。这是她见过的最执著的男人,最有风度、最有分寸的男人。如果那天戈锐再坚持一下,她相信她就是戈锐的了,她虽然有些担惊受怕,虽然有些庆许,好像感觉到也失去了什么。但是她依然感觉到戈锐对她的爱深沉得像大海,她甚至想要这个男人,但是理智告诉她,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戈锐跟她开过玩笑:“我可以让你生一百个孩子。”说得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就像演戏一样。当时雅丽就笑破了肚子,能和这样的男人生一个孩子,雅丽有时候觉得是幸福,但注定是悲剧,因为,两个人谁也不是谁的。

    雅丽给戈锐回了一个电话:“你让我很失望,我曾经在竭力反省自己,以便能够和你继续交往。但是你不要再殚精竭虑地考虑一些无聊的事情。”

    戈锐若有所思,给雅丽发了一首歌词:“能不能有这样一首歌,也让你跟着轻轻和,我让你欢喜让你忧,如今你也成了有故事的人。能不能有这样一着歌,能让你跟着轻轻和……”

    雅丽回来了,答应见他。戈锐不敢怠慢,早就定好了上等的餐厅。雅丽气色非常好:“这一次出国,收获很多。”戈锐说:“有没有想我?”雅丽面带笑容,目不斜视:“从来没有想起过你,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汽车在餐厅前停住,两人谈笑风声进了包间。戈锐点的菜有鲍鱼、鱼翅、燕窝、鱼籽酱。餐厅里立着一块红绸蒙着的物件。

    戈锐立身站起来,在迈步走向红绸盖着的物件时,突然回转身来,一把抱住落座的雅丽,在她的脑门上重重地盖了个印。雅丽被他的亲吻顿时弄得惊慌失措,还没回过神来,戈锐已经自顾自地离开了,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我就是要亲一下,沾一点聪明女孩子的喜气。”

    雅丽这才转而为笑,轻嗔了一句:“流氓。”服务员小姐看得目瞪口呆。戈锐对小姐说:“我的好朋友,请原谅。”小姐抽开红绸,原来是一对乾隆皇室青花瓷瓶。

    雅丽的眼睛顿时发亮了。

    戈锐说:“送给你归国的礼物。”

    雅丽的脸都红。她想了想,要。

    雅丽说她下午还有事。一顿豪华大餐,两人当着服务员小姐的面,时而放声大笑,时而窃窃私语。正点得就像两位上演港台言情剧的巨星。那心里的痛,是相互的永不相触,永不相拥。

                             (写于2010-12-13,止于2010-12-22)